第44章

子夜,明月高懸。

殺伐果斷、不到幾天就將大獄塞滿的少年天子姿態閑適地坐在屋脊上,碧眸微垂。

昭歌城人人掛念的仙師謝懷安睡在主屋中。

瓦上,淩子遊跪得很穩,一動不敢動,冷汗滲透衣襟。

青瓦不平,個別瓦片上還有濕滑的青苔。

天子與遊走鄉野的神醫在這個詭異的地點會面,正是因為仙師的病況。

這個位置是偏房的屋頂,以淩子遊的耳力聽不到什麽。

但鴻曜能清晰地聽見謝懷安細微的呼吸聲、翻身的聲響,甚至金鏈子被帶起來的響動。

一旦謝懷安在夢中出了什麽岔子,他能第一時間趕過去——

就在今日午後,鴻曜擔心謝懷安的狀態沒有走遠。

果然,女官剛帶著鸚鵡進屋,不一會就飛奔出門要叫人。

謝懷安閉著眼,呼吸亂了節奏,攥緊心口。泛著淡紫色的嘴唇翕合著,嗚咽似的叫著疼,夢魘重來。

這種情況鴻曜見過幾次,已經不會亂了手腳。

這是謝懷安和先前醒不過來的那幾天一樣,又做噩夢了。碎過骨頭產生幻覺般的疼痛,連帶著引出一系列的病狀。

鴻曜屏退女官,迅速向謝懷安舌底壓了一片靈藥,而後金鏈子再次出山,將沉浸在痛苦睡夢中的白鳥綁了嚴實。

等謝懷安終於清醒,喘著氣含著淚確認四周都安全後,鴻曜親掉了淚,為他裹上最喜歡的絨毯,一直陪到晚上。

直到睡著,謝懷安手裏還攥著微涼的金鏈子,要求鴻曜不要卸掉,一直扣在腳踝上。

鴻曜五味雜陳。

“神醫……”鴻曜喚道。

淩子遊腿一軟,端正地跪在屋檐上磕頭:“陛下高擡了,都是鄉親們厚愛給的虛名。”

鴻曜道:“子夜叫來神醫不為別的,只為仙師的心病。”

淩子遊保持著行大禮的姿勢:“陛下請講……”

“他以前最愛出門,如今連院子都不想進……”鴻曜嘆了一口氣,“淩神醫是最熟悉仙師病況的人了,你說朕該怎麽辦才好?”

淩子遊不明白鴻曜是單純的詢問,還是要做什麽,硬著頭皮說道:“仙師純善,先前所見殘酷異常,必定對心神影響深重。但仙師心性堅韌,深入血色而面不改色,必能熬過這一關。”

淩子遊道:“院中有一條青石板路,若是仙師不願出門,症結應是在……焚香樓前的石板路和聖壇。”

鴻曜沒有說話。

淩子遊冷汗殷殷,埋著頭繼續說:“在下調了血蓮丹凝心丸的配方,針對仙師的心疾和骨傷已煉出幾副藥;配了傷寒發熱、食欲不振、嘔吐等病狀的對症方子,空青會煎制;日常調養的食補萬變不離其宗,還請陛下上心。”

“此外,等仙師身子好些可準備藥浴,用藥油塗抹全身。”

鴻曜沉默了半晌,閑聊般問道:“淩神醫可有心愛之人?”

淩子遊嚇得磕絆:“並、並未。在下受了恩師和二當家的救助,立誓此生行醫救人。一路漂泊不定,兼之鐘情草木,就不耽擱姑娘家了。”

“世間男子亦可相愛,相攜同遊天下豈不是美事一樁?”

淩子遊咚咚磕頭:“陛下明鑒、陛下恕罪、陛下寬宏大量饒了小的吧。小的一時嘴快,絕不敢對仙師有一絲一毫褻瀆之心、非分之想。仙師如我就像一輪新月,清亮高潔,遠遠掛在天邊就能治愈世人……”

“神醫,頭磕得太響了。主屋睡著人呢。”

淩子遊伏在屋檐上瑟瑟發抖:“陛下英明……”

鴻曜平淡地說:“朕還以為神醫生得風流多情,必定有佳人相伴,深知美人心。”

這是天師倒台,陛下要應付侍君了?

還是純粹是因為仙師的心病,想給仙師解悶?

淩子遊揣摩了半天聖意,緊張道:“美人……都喜歡美好。有人喜珍珠寶飾,有人喜繁花美景。投其所好,體貼鐘情,百折不撓,最終兩情相悅。這是在下的想法……還沒實踐過。”

鴻曜垂眸:“禁衛的屍身放在永安宮,朕做出措施前不希望看到大疫。”

淩子遊暗自長出了一口氣,終於到了他擅長的問題。

他熟知靈草靈藥,精通針灸,會治鄉野間的各種常見病,經歷過大疫。

鴻曜道:“你不必候在這裏了。去領昭歌懂醫術的老頭們動起來,該防範的防範。”

“還有,印書的禁馬上要解,你讓他們將各家經驗編成書,要詳盡易懂。序上寫明白是因為仙師救了大景,為其祈福。朕會調飛鸞衛配合你,如有必要,見血也無礙。”

淩子遊肅容叩首:“喏……”

“下去吧……”

“陛下……”淩子遊從袖子裏開始掏瓷瓶,“這都是新煉的藥,方子和症候寫在紙條上,仙師今日的發熱來得急,小的實在擔心,能不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