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

謝懷安扶著廊柱,腿在發顫。

鴻曜站在庭院的盡頭,隔著一條曲折的青石板路對他說道:“來吧……”

“有點暈,我馬上……”

謝懷安小聲吸氣,強迫自己不去看石板路,去看路邊鋪著的鵝卵石和盆栽裏的鮮花。

無濟於事。

血色的幻影覆蓋在青石板路上,他甚至能看到臟器,還有起伏湧動的不可名狀之物。

它們黏膩地覆蓋在路上,青石板路盡頭站在面白無須、穿著老式太監服的怪物。

“先生,我數三下。如果你還是不過來,作為懲罰,朕會在胖胖面前拍你不想被拍的地方。”鴻曜做了個打屁股的手勢。

謝懷安下了走廊,踩到院子上。

幻覺中鮮花張開了血盆大口,石板路會碎出萬丈深淵,草木扭曲成藤蔓纏在他身上。

“一……”鴻曜的聲音穿透幻覺。

“來了……”謝懷安挪動沉重的雙腿。

“二……”

謝懷安閉上眼睛,小跑了起來,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。

黑袍的少年天子上前跨了一大步,張開堅實的雙臂摟住他,打橫一撈,笑道:“三……”

鴻曜的身軀是溫熱的,胸膛因為笑意而震動。

謝懷安驚慌地睜眼,幻覺褪盡,無事發生。

鴻曜輕松地抱著他,像是要履行“從之前到從今以後陪在他身邊”的諾言,穩步向小院門口走去。

“我們……要去哪?”謝懷安問。

“去哪很重要嗎?”鴻曜道,“舊的一夜已經過去,先生,你要和我一起過新日子。”

“嗯……”謝懷安頭埋在鴻曜肩上,掩飾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錯亂跳動的心臟。

不是因為恐慌,是因為一些更快樂、更甜蜜的感情。

“陛下……這次出門是不是不用帶白紗了?我想好好看一看昭歌。”

“不……”鴻曜笑容有些扭曲,馬上改口道,“當然……”

“陛下之前說二當家會做甜糕,真看不出來。”謝懷安埋著頭,不睜眼看石板路。

鴻曜說著話轉移謝懷安的注意力:“玄機閣有些人還是挺有意思的。裴修儀千杯不醉;二當家裴文正善下廚,先生誇過的魚湯和點心都是出自他的手;還有個最會算賬的小的,裴君寶。他會復核所有的賬目,誰算錯了就扮姑娘。”

謝懷安被逗笑了:“怪不得最早二當家穿了紫裙子,啊,陛下,我不帶白紗,要是見了二當家怎麽辦,當時裝瞎子進的千碑窟……”

鴻曜哼了一聲。

“仙師的眼是預測天意的眼,遮住不是理所當然嗎?若是不遮了,就是仙師憐憫世人想見人間苦難。你若是實在擔心,就叫周伯鸞去想說辭。”

“不,不用了。”謝懷安聽得臉熱。

周隱善辭賦,幾番共事之後把他擺在一個相當高的位置。不管是從正面還是反面,周隱都能把他的一舉一動誇出花來。

“這次我們出門會見到二當家和伯鸞嗎?”

鴻曜道:“到了先生就知道了,擡眼看看吧,要上馬車了。”

謝懷安遲疑了一會,小心地擡起頭。

日光清明,晴空萬裏。

地上翠竹三兩根,天上白鷺一行。小院白墻灰瓦,馬車古樸簡素。

暗衛婁賀笑容憨厚,對他誇張地彎身作揖。女官空青蒙面含笑,拎著藥箱和食盒。

謝懷安有點呆。

他們都是冷酷肅殺的人,經歷過多年黑暗的風雨,但現在笑得真摯又美麗,甚至還紅了眼。

這就是鴻曜說的……出門見些動不動就會哭的人嗎?

明明不久前還時常見面,經過一道血色,他怎麽就全忘了呢?

謝懷安跟著笑了,笑得比最甜的甜糕還要甜:“好久不見……”

焚香樓……

聽聞陛下要帶仙師前來,樓內閑雜人等早已清空。只剩下二當家裴文正和碰巧在樓內整理書稿的淩子遊。

裴文正女裝打扮,習慣性地捂著胃晃來晃去。

“老淩,我這麽穿行嗎?是不是要再插個金步搖,指甲上再抹些蔻什麽來著,染個胭脂色,不行,深紫?”

淩子遊捧著個杯子喝水,差點嗆著。

“我咳咳咳……裴文正,你猶豫了半天在猶豫這個?我還以為你受不了女裝要換回來跪地謝罪。”

裴文正翻了下眼睛:“玄機閣服務的宗旨是貴客至上。現在兄長改了,變成仙師至上。陛下提前傳了令讓我好好打扮給仙師看,你說我用不用心?”

裴文正口中的兄長就是玄機閣閣主裴修儀。

這些天鴻曜衣不解帶的陪在謝懷安床邊,在鴻曜的示意下,六部要請罪的人一波接一波全都堵到了玄機閣總壇。

裴修儀從睜眼到閉眼一直在不同的酒宴中打轉、為天子套出各方動態,好不容易獨自一人時還要關注各地分壇的情況,鳳眼裏的血絲就沒下去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