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Chapter 54(第2/4頁)

等酒醒了,陸晚再提起來,陸瑞年自然是死不承認,可從那天之後,陸家也再沒吃過什麽幹豆角。

陸晚特別懂爺爺的心情,一個早年喪偶的單身漢,五十來歲撿了個兒子回來,親力親為好吃好喝帶大,結果剛養成人就被祁家帶走了,留都留不住,又多少年都沒點音訊,心裏肯定是恨的,可這種恨和深厚的父子情比起來,幾乎不值一提。

只是,東亞文化裏父與子之間似乎就是這樣,內裏情義深似海,潮湧之上卻只余一派平靜無波,不明說,不可說。

陸晚少不經事的時候,也曾怨過自己的小叔叔,可轉過頭來一咂摸,只剩心疼,既心疼陸陽,也心疼爺爺。

心一疼,眼淚掉得更兇了。

景念北平生最怕女人哭,當下見陸晚自己在那兒一個勁兒地落淚,一副誰哄都好不了的樣子,頓時從眉心到後腦勺都疼起來。他不耐煩多看陸晚的臉,在身上搜了半天,這才胡亂找了塊手帕扔給她。

“你……擦擦。”

景念北說完咳了聲。難得體貼,他等人平靜了些才繼續:“後來,那個意大利大叔送了祁陸陽一只狗,祁陸陽給它起名叫悟空,天天帶身邊,疼兒子似的。還說,以前也有這麽一只狗養在跟前,結果被人給毒死了。有這事吧?”

陸晚說有。

景念北刻意將語速放慢了些:“祁陸陽還和我說,狗死的那天,有個姑娘在電話裏哭得……就像你剛才那樣,要死要活的。他心疼,考試也不考了,在大馬路上強行攔了輛車,把身上的錢全都掏給了司機,好說歹說,這才趕了回去。”

“結果那小姑娘問他,你回來幹嘛啊你。祁陸陽說自己是心疼狗。呵,換你,你信嗎?”

沒有任何預兆地,陸晚眼睛愣愣地圓睜著,鼻腔裏酸得像灌了醋進去,再回神,頰上已一片濕熱。景念北硬下心腸,不緊不慢地又追問了一句:

“你,信嗎?”

陸晚難受得捂住臉,先點頭,又搖頭,亂七八糟的,讓人搞不明白意思:她確實信以為真過,現在卻只覺得從前的自己蠢不可及,蠢不可及,蠢不可及。

景念北繼續說:“有好幾回,我看祁陸陽一個人對著手機傻樂,還以為裏面是什麽好東西,就搶了過來……”

對面的女人已經哭得無法自持。他說:

“那裏面,都是同一個姑娘發來的信息。長篇大段的,從哪天吃了什麽穿了什麽,到系裏某個女同學特討厭,再到在科室裏和同事吵了一架,吵贏了……雞零狗碎的流水賬,祁陸陽當寶一樣翻來覆去地看,看完卻一個字都不回。你說他是不是有病?”

陸晚答不出來。

如果一切真的像景念北轉述的這樣,開始得這麽早,那她到底錯過了多少?少年說過的每一句話、做過的每一件事,背後的動機都和她曾以為的不一樣嗎?

他說:“嘴都不知道張開,果然笨得可以。”

他說:“我以後叫你遲遲吧。遲遲……誰都搶不走,只有你有,多好。”

他說:“你怎麽知道那個人不喜歡你?你問他了?”

他說:“跳下來,叔叔保證接住你。”

……

往日種種,陸晚再回首,驚覺竟全是披著漫不經心外皮的用心良苦。祁陸陽將難以言明的溫柔磨成細末子,一點點塞進年少時每一個稀松平常的日夜裏,送給她,如今,這份溫柔卻像鈍刀子似的在人心上搓磨,一遍又一遍。

少時的陸晚傻,總覺得陸陽比一般男孩兒心思深,風光日月、鶯鶯燕燕,身側看似一派熱鬧生平,卻不放任何人往心裏去。他就是世間唯一的阿波羅,而陸晚不過是萬千仰望他的向日葵中的一朵①,少年那雙眼裏藏得是什麽,誰也猜不透。

時至今日陸晚才明白,那雙眼裏藏著的,全是小小的、遲鈍的、無知無覺的……

她自己啊。

一室安靜,只聽得見女人低低的抽噎聲。景念北憋得慌,向陸晚征詢:“能抽根煙麽?不抽我說不下去。”等陸晚點頭,他夾好煙默默吸了幾口,再才緩緩道:

“後來的這個悟空,救過祁陸陽一命。應該是三月份吧,那天,那家意大利人說要去走親戚,都不在家。我來找祁陸陽說事兒,聊晚了,就直接歇在了他房裏。我們剛睡下就聽見有狗在叫,是悟空。那狗通人性,一直咬著祁陸陽的衣服要拉他下床,我心想不對,扒開窗簾一看,好幾個黑影已經把小樓圍住了,各個端著槍。得虧這家儲藏室裏還有兩把噴子,我找出來,扔給了祁陸陽一把,一起從後門出了去。”

想到什麽,陸晚問:“那些人……是不是就是陸陽所在的這家寄宿家庭?裏頭是不是還有個八十來歲的老太太?”

“他跟你提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