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 Chapter 52

陸晚啞著喉嚨問何嫂:“邱阿姨為什麽會同意打掉陸陽?”

“也怪老祁總。”何嫂嘆了口氣,“紙包不住火,邱棠懷孕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,我們太太正懷著老二,因為氣郁,小產了。老祁總愧疚,祁元善趁虛而入,拿孩子談條件,說只要他放棄對自己的追究,就可以幫忙把孩子解決掉,不會影響大少爺的繼承權,也能讓太太安心。”

“老祁總答應了他的要求。祁元善隨後就去章華找邱棠談了次話,然後……”

所以故事的結局,就是邱棠在孩子和愛人之間,選了後者。

陸晚說不清是生氣還是心疼,手摳著桌子邊緣,恨不得劃出花來。她知道,邱棠的後半輩子必定都在為了自己當年狠心的抉擇而悔恨,不然也不會為了兒子決然地赴死。奈何傷害已經造成,邱棠的死除了讓祁陸陽更加否定自身的存在意義之外,沒產生半點彌補作用。

“陸陽,陸陽他……”

這種事經不得深想,一深想,陸晚壓抑得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。她把陸陽的名字在心裏重新過了幾道,只覺得酸,脹,疼。

以前,章華的街坊們也有拿陸陽和陸晚開玩笑的,說這兩孩子名字沒取好,一朝一暮,太像平輩,以後幹脆湊一塊過日子得了。本來就不忿喊人叔叔的陸晚把前半句聽進去了,更加理直氣壯,走哪兒都是“陸陽”“陸陽”地叫,聲音倍兒嘹亮,半點對長輩的尊敬都沒有。

比起侄女要早熟許多的陸陽,聽進去的則是後半句,他索性慣著她——反正以後是自家媳婦兒,別說蹬鼻子上臉了,想上天都行。

等陸陽回了祁家,名字前加了姓氏,陸晚還是改不了口。兩人分開那幾年,不管是在自說自話的信息裏,還是重逢後,她固執地只喊他“陸陽”,對方也不糾正,欣然接受。

陸晚知道,在祁陸陽心底,依舊覺得自己是姓陸的。

眼淚撲簌簌地掉,陸晚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:“為什麽從來沒人告訴我這些?如果我早點知道,我就——”

就不會說出“不配”兩個字,傷他那麽深。

爹不疼娘不愛,連出生都不被期待的祁陸陽在鬼門關裏繞了一圈,赤條條地來到人世,童年少年雖算不得大富大貴,可在陸瑞年的照拂下也幸福了一陣子;好景不長,等成了人,他又迎來祁家這一攤亂局,被迫陷在裏頭,到如今都翻不了身……

陸晚心疼他。

她同時也意識到,自己這輩子都沒辦法放下祁陸陽了。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如果只是愛慕崇敬,隨著流逝,想翻過這份感情也是有可能的;可一旦她的愛裏夾雜了憐憫、心疼和同根同氣的強烈共情,幸福著對方的幸福,苦難著對方的苦難……那她決計不可能再愛上第二個男人。

何嫂向來克制,神色也已經恢復平靜,她淡淡地說:“關於祁家的事,陸老爺子和二少爺肯定沒怎麽提過,您不知道也正常。陸小姐,您的爺爺,叔叔,都只是想保護好您而已。”

人生第一次,陸晚憎惡自己在溫室裏備受保護、養出的無知天真。她聲音發顫:“陸陽自己知道這些嗎?”

未免也太殘忍了。

點點頭,何嫂說:“是陸老爺子告訴他的。老人家這麽做,只是為了讓他好好想清楚,看清楚,再決定要不要去帝都、給我們大少爺供肝。”

結果,祁陸陽在明知道祁家從未對得起自己的情況下,還是去了,只是後來反悔了而已。

前幾天還對祁陸陽的做法不認同甚至不齒的陸晚,此刻不無惡意地想:反悔了才好,就該反悔的,畢竟這群人裏,又有哪一個真正為陸陽考慮過呢?他憑什麽要去救一個素未謀面的哥哥?

想到這兒,陸晚有點疑惑。她問何嫂:“您跟我說這些到底什麽意思?陸陽最終沒有救祁宴清,間接害死了他,您作為一手帶大祁宴清的人,不應該恨他嗎?”

她有感覺,何嫂表面上冷漠自持,不苟言笑,有時候在看向祁陸陽的眼神裏還帶著點怨毒與恨意,可偶爾也會流露出一種自相矛盾的……憐憫與有口難言。

就比如現在,以何嫂的立場,明明應該作壁上觀,冷眼看著陸晚和陸陽互相傷害,任由他們兩“得到報應”,她卻主動將陸陽的悲慘經歷說給陸晚聽,借以軟化陸晚好不容易硬起來的心。

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。”何嫂言盡於此,“我也是。”

“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您,陸陽是陸老爺子一手養大的,老爺子教會了他很多。他身上流的雖然是祁家人的血,卻有一顆陸家人的心。有些氣話聽聽就算了,剩下的,您自己判斷。”

何嫂說完,人就離開了客廳,偌大的挑高空間裏只留有陸晚一人。

那天,因為盛怒而失控的祁陸陽抄起高爾夫球棍,將客廳的陳設一通亂砸——拍賣回的古董瓷器,滿櫃子收藏級紅酒,名家手筆的掛畫……無一幸免,他幾乎將這裏變成廢墟,何嫂帶著人,硬是花了三五天才堪堪收拾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