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 Chapter 51

陸家叔侄倆都是不肯低頭不善讓步的硬茬子個性,少時,他們一個揣著明白裝糊塗、上趕著惹人生氣,一個直來直往遇火就著,共處二十年,吵過的架不計其數。東寺街78號的街裏街坊們沒少看陸家這兩孩子的熱鬧,只嘆不是冤家不聚頭。

到後來,陸晚與祁陸陽關系發生質變,由不是冤家不聚頭的叔侄變成床頭吵架床尾和的情人,摩擦從未消失,卻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傷筋動骨。

陸晚一連說了好幾個“我沒有”,她還說,寧願葛薇的事真是自己透露出去的。

發泄完,陸晚端坐在沙發上,任由眼淚在臉上肆虐,不去擦拭,不予理會,背挺得直直的,眼神哀而不傷,只剩幾分獨有的倔強。

祁陸陽沒見過這樣的陸晚。

他的遲遲有一雙不曾對世界失望的眼,通透澄澈,高興時裏面擱著一千顆太陽,痛快恣意感染力強,氣急了則會跺腳咬牙罵人混蛋,用拳頭捶,拿腳踢,看著野蠻,其實收著力,打在人身上像是撓癢癢;陸晚唯一一次真用了勁兒,倒是一左一右狠狠甩了祁陸陽兩巴掌,可打完她就心疼了,神色藏都藏不住。

今天不一樣。

祁陸陽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,自己做錯了,並且錯得十分離譜。

他起身走到陸晚跟前蹲下,想說點什麽做彌補,或者幹脆讓陸晚再甩自己幾巴掌,直到消氣為止。祁陸陽拉著陸晚的手腕就要往臉上招呼,她早看出他的意圖,堅決不從,用盡所有力氣抗爭。

陸晚不想給祁陸陽痛快——當她拿著自己的血hCG化驗單時,可沒誰來給她一個痛快。

當時,幫忙看結果的婦產科醫生話說得保守:“初步判斷,你的情況大概率是生化妊娠。要想確診,這幾天還得觀察下hCG值。在月經幹凈後最好回來做個B超。”

見陸晚形容悲切,眼裏一點光澤都沒有,醫生問她:“結婚了嗎?男方呢,男方人來了沒有?”

她搖頭,對方了然:“本來就不打算要孩子的話,這樣的結果其實也挺好。”醫生拿出張紙,寫寫畫畫,細心地解釋:“生化妊娠這個概念,簡單地說,就是精卵細胞成功結合了,但是受精卵沒有回到子宮裏,或者回去了,沒能著床成功。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很多,染色體異常,黃體功能不足,或者是情緒差沒休息好,都有可能。”

陸晚默默地聽醫生解釋,良久才喃喃道:“我都不知道它來過。”

醫生勸慰她:“生化妊娠雖然是流產的一種,可是對子宮基本沒有傷害。你的寶寶……很懂事,它自己乖乖地回天上去了,沒讓做媽媽的受苦,是個好孩子。”

說來說去,不過是大自然的優勝劣汰,那孩子先天不足,憑自己的本事活不下來,於是悄悄地來,悄悄地走,沒有妨礙任何人,也沒有傷害任何人,懂事得過分。

可誰都清楚,對於女人來說,經了這一遭,哪怕身體上毫發無損,其余的,該受的苦可一點都沒少受。從醫院回溫榆河的路上,陸晚一直跟自己熬著,她知道人遇事不能鉆牛角尖,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:如果自己在知情的情況下認真對待身體,多多吃飯,好好睡覺,不去浪費心神摻和祁陸陽的事,這個孩子是不是就能留住?它這麽乖,要是能留下來,平安出生長大,一定是個天使一樣的寶寶。

世上無如果。

當下,再次想到這一層,拼命抑制住哭腔的陸晚對著祁陸陽說:“我就不該讓你看到葛薇的照片,我不該去接近鐘曉,我更不應該把她的那些東西交給你,還傻子一樣的信你,以為你答應我不會這麽快就把事情捅破,就真的不會。可結果呢?鐘曉死了,她死了,你知道嗎?”

“不,你沒必要知道,因為你根本就不在意這些。我,鐘曉,葛薇……女人在你們這群人眼裏,刨去利益,就只是個可以為所欲為的消遣,我們想什麽,我們在乎什麽,對你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。”

她說,“你們”。

祁陸陽心裏明白,陸晚已經把自己歸到了某個群體裏,一個她不樂意參與、更無法認同的群體裏。他想告訴陸晚“你真的跟別人不一樣”,可這句話除了坐實她對自己的指控,似乎沒多大用處。

祁陸陽想得沒錯,陸晚確實不想聽這句。她為祁陸陽做了許多,從感情到良心到底線,一再妥協、不斷退讓,不是為了討一句跟誰誰不一樣。畢竟和同性們比起來,陸晚根本沒有哪裏不一樣。她們都偶爾會在不該心軟的時刻心軟,在不該怯懦的場合會怯懦,卻也敢不顧一切飛蛾撲火,懶得計較,放棄權衡,從身到心地服從自己的本願。

人說最毒婦人心,也講無毒不丈夫,前者是徹徹底底的貶義詞,後者卻只是中性甚至偏褒義,陸晚對鐘曉犯的錯足夠讓她後半輩子都睡不安穩,若是被外人得知,只怕還會遭到唾棄與鄙夷;可換成男人來做這些呢?人們的共情能力會在瞬間飆升,只道是形勢逼人、不得不為,臨到頭興許還會嘆一句:我懂,你也不想的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