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Chapter 50

後面再回憶起來,陸晚依舊覺得,那一天,有個平靜得配不上它的開頭。

連綿幾日的春雨終於消停下來,碧空如洗,空氣是北方城市少見的清透潔凈,從落地窗一眼望過去,視線越過連綿的銀杏樹林,連十數公裏之外的遠山輪廓都清晰可見。

陸晚近來很是嗜睡,不到□□點不會醒。鳥啼陣陣,她於迷蒙中睜眼,忽覺身側空無一人,被褥冰涼,余溫已消。等下了樓,陸晚才知道祁陸陽大清早就出了門,何嫂說他走得匆忙,電話不斷,像是有什麽急事,飯都沒顧上吃。

她試著撥了撥祁陸陽的手機,果然是無法接通的狀態。

聯系不上這人,陸晚拿湯匙有一搭沒一搭地攪動著粥水,心裏莫名躁郁,眼皮還抽搐著跳了幾下。她已經有半個月都食欲不佳了,直到今天,舌尖終於再嘗不出味兒來,下腹竟也湊熱鬧似的一陣陣墜脹,回房一看,居然是遲來許久的月事終於到訪。

——激素作用之下,難怪她會心煩氣躁、胡思亂想一通。

最近,祁陸陽事業上風生水起,可謂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,有了林家支持,重要項目一個接一個地敲定,牽頭的會議一打一打地開,鮮少登門的開元老股東們更是分著批往老宅這邊來,態度和善,變著法兒地表現親密……祁陸陽那邊應該不是什麽壞消息,陸晚篤定地以為。

倒是她自己這兒先出了事。

鐘曉的保姆孫阿姨在電話那頭哭得話都說不清楚,一直喊“要命了啊”“曉曉在抽筋”“推進手術室了”“醫生說是什麽綜合征,我也聽不懂”……

陸晚心裏陡然一沉,隨便套了件衣服就沖下了樓。

阿全早上跟著祁陸陽出去了,還沒回。何嫂問她去哪裏、要不要再找幾個人跟著,陸晚哪裏顧得上,只說朋友病危,十萬火急。

陸晚趕到醫院時,鐘曉的剖宮產手術已經結束快一個小時了。孫阿姨顛三倒四地描述著:因為提前出生好多天,那孩子一丁點兒小,貓兒似的,才3斤多重,皮膚蒼白、嘴唇暗紫,哭都不知道哭,從產房抱出來就送進搶救室了。

“醫生前腳剛剛走,他說、他說孩子已經沒了,重度窒息,沒救回來。”阿姨說完捂住嘴,眼淚大顆大顆往外湧。

聽到這句,就像是自己身上少了塊肉,陸晚的肚子跟著絞痛起來,腿也直打顫兒,幾乎就要站不穩。

等這波疼痛緩解了些,她又去看鐘曉。鐘曉本人的狀況不比孩子好多少,意識幾乎喪失完全,氣若遊絲,年輕漂亮的臉腫得像充了水的氣球,蠟黃,鼓脹,反射著不正常的高光。

簡單跟主治醫生交流後,陸晚勉勉強強搞清楚狀況:鐘曉情況緊急、救護過程需要大量血液置換,還得靠多科室配合會診,而鐘曉所在的這家醫院既沒有血庫,搶救條件也不夠,轉院是必須的。

李家的親戚來了幾個,正為了孩子沒了的事在走廊上跟院方吵個不停,有大打出手的趨勢,陸晚帶著孫阿姨,兩個人好說歹說終於讓李燾的母親簽了轉院同意書。

轉院救護車來得很快。在車上,陸晚一直抓著鐘曉的手,兩人皮膚相貼,她能感覺到一種由內自外散發出的寒意,鐘曉的體溫低到好似一流汗就會結冰。

陸晚心裏害怕,只能不停地說:“曉曉你撐住,咱們馬上就到了,別睡著,千萬別睡著。”

全程,鐘曉沒怎麽清醒過,眼睛倒是一直微睜著,眸子卻黯淡無光,呆滯得接近失焦。偶爾她嘴裏會蹦出幾個字,陸晚彎下腰去聽,原來是在問孩子怎麽樣。

陸晚欲言又止半天,一句“孩子很好”的謊話怎麽都說不出口,鐘曉強打精神,虛弱地笑笑,艱難地擠出句話來:“晚、晚晚,你怎麽還是學不會說謊……你騙騙我、騙騙我好不好?”

“我都不知道他長什麽樣,像我,還是他?”

“我真該聽你的,早、早點換醫院就好了。是我害死了他。”

……

陸晚無言以對:拋開妊高症無法預防、換醫院也不一定能救回孩子的事實,在這種一出生既赴死、剛相逢便永別的苦痛面前,她的安慰和馬後炮,不過是徒勞且不合時宜的廢話。

跟車的醫生見陸晚額上冷汗直冒,一張臉白得像紙,擔憂地問她怎麽了,陸晚搖頭解釋自己是例假來了、肚子難受,沒多大事。可說來奇怪,她之前並沒有痛經的毛病,次次沒事人一樣,照常上學上班,不需要特別注意。這回卻一反常態,下腹像是有人伸手進去把五臟六腑團成一團往外拽似的,又脹又疼,難以忍受。

謝天謝地,帝都這天的路況不算太差,救護車一路呼嘯著開進醫院,陸晚恍惚間以為自己又穿上了那身護士服,下車後跟著急救推床往大廳裏跑,爭分奪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