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Chapter 24(第2/3頁)

難怪讓自己別回來……祁陸陽脫力地垂下握著手機的那只胳膊,眼前一陣眩暈,差點要站立不穩。

因為向來精明敏銳的陸瑞年比誰都明白,沒必要了,趕不上的。

*

陸晚聽科室裏的資深護士解釋過回光返照。

在生命即將誇過生與死的臨界點時,人會把身體中僅剩的三磷酸腺苷全部分解,分解中釋放的能量與腎上腺素協同作用,最後一次讓瀕臨衰竭的器官運轉,拼盡全力恢復供血供氧。

那是人類以血肉之軀對死神的拼死一搏,那是他們對所愛之人最深切的一次留念。

陸瑞年就是這樣。

剛醒過來的時候老爺子紅光滿面,一雙眼睛亮得驚人,他嘴裏嗚咽個不停,捏住陸晚手腕子時勁兒也大,還含混不清地念著“晚晚”“晚晚”。

陸晚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頭腦,全然忘了回光返照這一說,就這麽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迎來了永遠的分離。

吳崢趕到的時候,陸晚已經開始料理陸瑞年的後事了。

對於陸家這種親戚繁多、人情往來復雜的大家族,錢財和外來人在一場葬禮上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。布置靈堂,安頓遺體,通知親屬,聯絡街坊,應付人情世故……陸晚像個陀螺似的不眠不休,親力親為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,半點錯漏沒出。

用疼愛與保護換來的天真無邪確實是一種幸運,但這種幸運往往都脆弱且不堪一擊。

包括吳崢在內的所有人之前還擔心陸晚能否熬得過去,當下他們卻發現,之前被長輩護在羽翼之下的她並不是一朵嬌花,而是株被現實拔苗助長,卻也極有韌性的修竹。

陸瑞年生前樂善好施又熱心快腸,但凡有親戚朋友落魄了來家裏打秋風,他都會拿出最好的酒肉收留招待,臨走前還會找遍借口塞點錢在人手上,連面子都幫人顧及到——這樣一位老人家的葬禮,撇開祁陸陽拿錢堆出來的排場,遠遠近近趕來吊唁的人一撥接一撥,各個臉上都帶著最真切的悲慟,把靈堂擠得是滿滿當當。

按章華縣這邊的規矩,逝者的直系晚輩必須跪在靈堂遺像前方,只要來人吊唁就要磕一個頭回去,恭恭敬敬地收好對方的情義。

於是,陸晚跪了整整一個白天,也磕了整整一個白天的頭。

在場的親友街坊們都勸她不要太較真,畢竟沒有人會為難一個無依無靠獨挑大梁的小姑娘,等有同族長輩來的時候再做做樣子就行了。陸晚推拒:

“我爺爺一直都很好客,為人又重規矩。大家真情實意地來他送一程,我自然得招呼好了,不能丟老爺子的臉。”

一身黑衣、頭戴孝布的陸晚胳膊上還別著圈黑紗,蒼白的臉上有幾分不常見的伶仃之色。

可說這話時,平日裏嬌蠻可愛的小姑娘表情鄭重,有理有據的,每個音節都落地有聲。陸晚這副好強又能幹的樣子,像極了年輕時的陸瑞年。

周圍人心裏感嘆著陸家家風,嘴上便也不好多勸了。

天色漸漸暗了下來。

東寺街78號院裏這間小客廳布置成的靈堂光線不算好,跪在遺像前的陸晚低垂著頭,身體偶爾晃兩下,似乎風一吹就會倒。

除了早上在吳崢的勸說下勉強吃了點東西,她一天下來連口水都沒喝,是忙,也是沒心情。再加上這幾天應接不暇的各種事物磋磨,陸晚原本圓潤秀麗的下巴瘦得尖削,臨近脫相的邊緣。

在低血糖造成的迷蒙中,陸晚看見一雙簇新精致的男士皮鞋停在自己眼前,明明外面下著雨,這人的鞋上卻一點泥漬都沒有。

等對方跪了下來,她習慣性地跟著往前一趴。頭腦發暈沒控制好力道,咚!陸晚重重地磕了一下。

勉勉強強擡起上半身,陸晚卻發現對方還保持著磕頭跪拜的姿勢,久久沒有起來。

元神歸位,她終於認出了來人。

對著陸瑞年的遺像,對著憔悴疲憊的陸晚,祁陸陽也不知道自己一口氣究竟磕了多少個頭,似乎磕多少都不夠。

一天一夜幾次轉機,東西半球兩邊奔波,他這才終於趕到了章華,回到了夢中的家。

進門,祁陸陽就看到一個單薄的姑娘正在認認真真地履行著孫女的職責,她額上的皮膚紅彤彤一片,嘴唇也失了血色,流光溢彩的眼睛裏只剩下疲倦與茫然。

祁陸陽的心募地一縮,陣陣絞痛。

誠然,滿屋子人一大半都是趕來幫忙的,卻沒誰能真正地幫到她。他想,他也許做得到,他也必須做得到。

頂著陸家人各異的神色來到養父遺像前,祁陸陽沒臉多說話,他只是跪下來,把額頭撞得生疼,疼到麻木。

做完這些,祁陸陽起身找長輩要了孝布和黑紗戴好,走到陸晚身側跪了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