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(第2/4頁)

她頓了頓,向阮時意續道:“我自問對父親的認知,遠比兩位兄長要深刻透徹。偏生,您口中所述的父親,與我了解到的截然相反。

“有一回,您和桐姨發牢騷,說早把父親忘在腦後,讓她別再多提。我從那時起,執拗認定,母親是個騙子,明明對父親無情意,還捏造假象、謊稱父親的完美來哄我們。我一氣之下,把這批畫全偷了……更偏激地認為,騙子母親配不上我那位優秀的父親,因此我一度與兄長支持您改嫁。

“可洪伯父墮馬骨折,恭遠侯身患瘧疾,向您提親的富商家中離奇失火……大夥兒望而卻步,您卻笑著說,這是天意,您本無改嫁之心。我年歲漸長,隱約明白,大人的許多想法未必與行為一致,而您和父親的情誼,或許……與我想象不一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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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女兒以緩和又不失感傷的語氣,將壓抑三十年的心事娓娓道出,阮時意內心因徐赫而逐步消融的冰霜,徹底化成了暖流。

“孩子,”她輕輕挽起徐明初的手,淚水滑過臉頰,滴落前襟,如丁香花開,“我最初……對你的降生,的確有過心結。這事,是我不對。”

徐赫黯然拉起她另一只手:“阮阮,最該反省的人,是我。”

被阮時意淚目一瞋,他訕訕縮手:“那、那你們母女倆先聊。”

阮時意凝望徐明初,柔聲致歉:“我終日沉溺於悲痛,未盡好母親……待你稍有成長,我卻因你不似明禮、明裕那般聽話順從,漸漸磨滅耐心,從未反思原因何在,反而處處將固有理念強加於你,逼得你不停反抗,以孤身遠嫁來逃離這個家。

“我在那一刻,尚未醒悟,而是怨恨你自作主張……連累我和藍家鬧翻,渾然不知,我的錯,早於你尚在繈褓之中時,已逐漸醞釀……”

徐明初首次看到阮時意放下一家主母的架子,軟言勸慰,不僅僅是母親,更多的……如朋友。

她展開雙臂,緊緊擁住比自己年輕十幾歲的母親,泣不成聲,努力遏制的悲傷、屈辱、自責霎時如浪潮決堤。

“您……你們怎會變回原來的容顏?爹一直在人世,對不?”

徐赫頭一回聽女兒喊“爹”,對應她適才所言,種種陌生與感傷匯作熱切感動。

只可惜,徐明初既不是繈褓嬰兒,也非天真孩童,他無法像阮時意那樣,予她寬慰擁抱。

當下,他在母女二人的垂淚靜擁之際,向女兒簡略講述自身經歷。

徐明初聞言大驚,拉二人並坐廳車的坐榻,仔細詢問若幹細節。

她對父母解釋,自己常在無人時偷偷臨摹空凈大師繪制的那幅畫像,且試圖添加自己的嬰兒形象,以偽造一幅假的全家福。

兒時回憶過於深刻,因而此番歸來,在瀾園後巷邂逅,只需一眼,她已有所警覺。

若單單出現一位外貌與脾性像極母親的少女,徐明初最多斷言,此為阮時意立心按照模子培養的繼承人,以代替出嫁不歸的女兒,侍奉至終老。

但多了一名如畫中父親的男子,連衣袍樣式、玉冠均為老款式,徐明初震驚之余,越發斷定,事情不簡單。

隨後,她暗中觀察“阮姑娘”的神情、態度,以及對方與徐家人的互動,意外覺察二嫂母子對這位來歷神秘的少女並不熟悉;而長兄、二哥、大嫂、大侄子對“阮姑娘”明顯恭敬如待尊長,大事小事皆看其眼色。

無意間捕捉“阮姑娘”深思時轉鐲子的小動作,她非常肯定,這是十多年未見的母親。

得出“阮姑娘”為“徐太夫人”的結論,徐明初不難推測,與之來往密切、又具備“探微先生”畫風技巧和儀表儀容的青年畫師,應是她“活不見人、死不見屍”的親生父親。

至於兄長與長嫂談及此人時何以帶著古怪強調,徐明初猜測,父親仍在人世一事,於他們而言,依然是秘密。

阮時意聽完女兒所述,禁不住感嘆:“你這孩子!聰明伶俐比起你的兩位哥哥,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……我原本沒打算瞞你,只是你上回來去匆匆,這回數次會面,我均無從啟齒。”

徐明初柔柔圈住阮時意的肩頭,只覺她褪去當初的嚴肅苛刻後,一顰一笑皆溫柔委婉。

而徐赫,有著她幻想中的俊雅容貌、清貴氣派,又具備出神入化的高超畫技,且待母親百般遷就寵溺……正正是她期盼的父親。

她居然比哥哥們更早認識到父親尚存於世的重大機密!

過往的諸多羨慕、憋屈、懊惱,仿佛因占得一分先機,瞬即消散殆盡。

“娘,您為何沒告知兄長……有關爹的一切?”

“一開始,我顧慮重重;而後,輪到他心高氣傲,滿心闖出點名堂……最近,他又嫌臉上帶傷,一而再再而三拖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