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

關於秘道的驚悚夢境, 一去不返。

仿佛在烈火灼燒般的烈日下,瞬即墜入冷涼流溪, 阮時意迷迷糊糊掬起一泓清涼,淺嘗一口。

渾身說不出的舒暢, 四肢百骸如有溫涼氣息流動。

大抵先一日心懸於空,外加奔波勞碌,她這一覺睡到天色大明, 方慵懶睜目。

嗯……什麽烈日,什麽清溪, 一概不存在。

——她穿了三層衣裳,側臥於床榻, 雙手雙腿全往徐赫身上堆。

徐赫懶洋洋仰面而躺,覺察她有所動作, 他轉眸笑道:“阮阮,你手腳麻不麻?是否需要幫你揉揉?”

……!

阮時意回神, 細辨周遭環境,總算確認一事——她昨夜陪他作畫,全然忘記回房, 直接依靠在外間睡了。

至於為何會黏上他,必定因她衣裳穿太多,而他體溫自帶寒涼之氣, 使她睡夢中不由自主靠近。

“你、你怎麽……不把我叫醒!”

她自知此言乃廢話, 仍禁不住慍惱。

“看你睡得香, 我既舍不得喚醒, 又不忍心讓你睡短榻……當然要把你抱回床上!”徐赫笑語哼哼,“放心,我沒胡來,是你主動抱我的。”

“哦……那真是抱歉。”

阮時意鎮定從他腰腹腿上撤退,緩緩坐直身子。

有過數次經驗,她深知自身越是表現怯意與赧然,那家夥將越發得瑟地逗引。

她得學著厚起臉皮。

當務之急,應趁其他人未發現,趕緊溜回客房。

見徐赫大模大樣躺著不動,她沒好意思從他軀體上翻趴而過,遂按捺窘意,推了推他。

“嗯?”他似笑非笑望著她。

“我、我要下去,你讓一讓。”

“哦?睡完就跑?”

“別瞎說!”她使勁兒推搡他,強行從床尾“突圍而出”。

徐赫伸手攙了她一把:“急什麽!又不會吃了你!”

阮時意下床後,顧不得他耐人尋味的視線,徑直褪下他的灰色外披,卻聽他暗笑,“呵呵,老夫老妻的,用得著這般見外?”

她懶得搭理他,謹慎繞過屏風,確認外頭無異動,悄然拉開房門。

尚未提擡足跨檻,她動作微凝。

只因,她跟前兩尺外,正整整齊齊蹲坐著五條大狗,團團圍住門口,吐舌搖尾,似乎在等待著什麽。

更尷尬的是,阿六與沉碧剛好從廊下端著洗漱用具走來,恰好瞧見阮時意蓬頭亂發、衣裳不整、被狗兒們圍困的窘迫場面。

“姑娘,您醒了?給您備了水。”沉碧似早覺察她在徐赫房內,半分驚詫之色也無。

“……我昨晚陪先生作畫,不小心睡著了。”阮時意自詡說的全是大實話。

“嗯,”沉碧一本正經點頭,小聲補充道,“其實,您犯不著對下人解釋。”

阮時意方覺自己無意識暴露了心虛的一面,速即從大毛二毛之間擠出,“這幾個小家夥怎麽回事?”

阿六笑道:“昨晚叔說了,它們若乖乖守夜,不亂吵鬧,就賞好吃的,這不一大早在等著麽?”

“那……昨晚真沒人來擾吧?”阮時意始終放不下心。

徐赫悠哉悠哉從裏臥披衣而出:“他們可警覺了!昨夜晟兒尚在院門十丈以外,二毛和四毛便開始撓我的門……倘若是陌生人,怕是早吠叫了。”

陽光落在他那張紅腫漸消的臉上,殘留的藥膏斑斑駁駁,兼之胡須粗獷,衣冠淩亂,與阮時意並立,難分誰比誰更狼狽。

天知道沉碧和阿六要多努力,才能壓抑得住唇角的弧度。

*****

徐赫這座無名宅院原先只住了三個人,糧食儲備本就不多,忽然加上阮時意、沉碧、阿六和狗,沒兩頓已然吃空。

中午,徐府仆役手持首輔手諭,為他們送來一整車糧油米面、蔬菜肉類,還有活雞活鴨活魚等物。

阮時意瞧著那陣勢,總覺兒孫有意讓她在“情郎”處多呆幾日,莫名生出一種“老人家被子女嫌棄”的錯覺。

二人未能從徐家仆役口中探尋地下城的處理情況,只知徐明禮連夜召集內閣群臣商議對策,料想此案棘手,已超出眾人預料。

徐赫沒法親自前往郡主府回覆夏纖絡的要求,唯有請徐府人替他捎去手書。

內容具體是什麽,阮時意不得而知。

是日,沉碧、阿六與兩名老仆忙著安置食材,而徐赫則抓緊時間臨摹。

阮時意四處收拾,見徐赫舊袍裳磨損,她挪至窗邊,對著光穿針引線。

徐赫百忙中擡頭,目睹她以不熟練的動作認真縫補,不禁一笑:“不論過了多少年,阮阮始終是位賢妻良母。”

“別笑話我,”她輕輕一啐,“我生完明初當晚,便聽聞你的噩耗,坐月子時日夜哭得撕心裂肺,哭傷了眼,這三十多年來不但沒作畫,連針線活也基本不碰……”

見徐赫神色愴然,她笑了笑:“我說這事,並非怨你,而是怕你嘲笑我縫得不好,事先給自己找個台階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