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清湯面與男子漢(第2/3頁)

是的,沈念池的母親也是廚師,而她的外曾祖父是大名鼎鼎的白案師傅,也是沈老爺子的師父。沈母姓池名雲,廚藝大師池海的嫡親孫女,幼承家學,做的一手好面食。有些東西是流淌在血脈骨髓裏的,比如傳承比如技藝,而沈念池的血脈裏浸潤的是兩大廚藝世家的精髓,精髓入骨入心入技入藝,所以她學的比別人快、做的比別人好,羨慕也好,嫉妒也罷,她從來都是平平淡淡,不驕不躁,笑眯眯地站在老爺子身旁,清風繞山崗,我來自我去。

吃完一碗長壽寬心面,封白開始了屬於他自己的戰爭。是的,戰爭,一個廚子總有一天會面對的戰爭,在封白26歲生日這天到來,這天是封白的出師宴,冬練三九夏練三伏,十個春秋,封白獲得了老爺子的認可,做好了今天,他就可以獨當一面,而不再只是沈老爺子的徒弟,他也可以自己開壇授法。

從買菜、洗菜、切菜、配菜到做菜,全部由封白獨立完成,一個人做六桌菜,沒有幫手,沒有菜牌,沒有監督,完全自由發揮,整個沈家廚房今天全是封白自己的領地。這也是沈家規矩,老爺子說了一個只知道做菜的廚子永遠都上不了台面,因為中國人吃飯講究的不僅僅是吃飽喝足,還要講究怎麽吃的好、怎麽吃得舒服,吃飽容易,吃得舒服,這是境界,也是廚子與廚師的分界。所以沈家徒弟的出師宴都是獨立完成,挑選新鮮的食材這是基礎,料理好每一道菜這才及格,而葷素搭配營養與美味並舉可得良好,至於讓人賓至如歸舒心暢快才能優秀,而沈家徒弟至少要在良好以上才能出師,不然出師宴就只是宴、不是出師。

沈老爺子留著四個新招的小幫廚在後院負責傳菜,然後他帶著沈念池和高博在館子裏招待老食客,是的,老食客,這也是沈家規矩。沈家所有徒弟的出師宴,都由老爺子負責聯系品菜人,不多不少正好六桌、六十人,這裏面既有熟悉的街坊鄰居、也有從天南海北趕來的陌生人,裏面還混雜著金發碧眼的外國人,讓圍觀者不得不贊嘆老爺子的交友圈真心的龐大。

當然,也有必不可少的幾個人,圍在老爺子身邊,乖乖聽訓,沒錯,這些是老爺子的徒弟們,縱使已經出師多年,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廚,但是不管有多牛、有多忙,只要是同門的出師宴,就得給我回來,這也是沈家不成文的規矩,同氣相連說的不僅僅是血脈,也是傳承,有文化的,也有物質上的。當然,從十多年前開始,這條鐵律已被打破,因為有一個人再也沒有出現,不是他不想,而是他不敢,這人姓沈名初,沈老爺子獨子,沈念池的父親。

是的,沈念池沒有見過他的父親,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沒有,或者說從她出生月余之後,她就沒有見過她父親。在座的都知道,卻無人敢說,無人敢問,這是老爺子的逆鱗,是沈家之殤,也是沈家人為何獨寵沈念池的緣由,不是補償,只是心疼。

魯川粵閩蘇浙湘徽,煎炸燉煮烹燜炒,酸甜苦辣鹹辛,一桌菜,四冷八熱外加一湯一甜點,打鈴走菜,封白知道自己的出師宴成了,不是他自誇,而是憑借十多年來跟在老爺子身邊的點點滴滴,他終於在這天明白了老爺子對他的期許,人要有所畏懼才能有所成,但人又不能太過畏懼而事事無成,做人如此,做菜亦然。

六張桌,桌桌人不同,桌桌菜相同,不同人有不同的味蕾與偏好,要做到讓所有人滿意,那是絕不可能,但是讓大家吃得舒服卻是考驗廚子的技藝與經驗,顯然封白做到了,看看吃得紅光滿面的食客就知道了,封白在他師父那裏拿到了優秀,他出師了。

沈家規矩,出師宴完,撤菜上茶,廚子答謝,封白理了理白色的廚師服,身條板正地向館子走去。老爺子擡手拍了拍他的肩,有些動容,將他一推,封白從此不僅僅是沈老爺子的徒弟了,他以後要獨立面對外面的刀槍劍戟,不僅僅是廚藝上的,也有別的,而顯然封白理解了老爺子的心思。

六桌,六十人,人不多,有認識,有不認識的,當然還有人跨過時間的洪荒向他漫延而來,他看到了兩鬢斑白的雙親。十多年未曾相見,有怨恨,有委屈,然而時間奪去了容顏,卻也教會了封白寬容,也許更多的是漠視。封白沖他們點點頭,拿起早已準備的佳釀,舉杯一口幹凈,答謝寒暄,然後下一桌,這也是十多年來老爺子教會他的,不是言語上的,而是十多年來的身教。老爺子話少,他覺得身教比言傳更重要,因為孩子們比大人更會學,也更知道怎麽學。

一桌、兩桌、三桌,每桌都是如此,看著眾人或是贊賞、或是羨慕、或是懷疑的目光,封白心如止水,上善若水,人只有靜得下來才能爬得上去,封白用十多年的經歷驗證了世間真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