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綠豆湯與胖廚子

榆錢街,宣城老城區的中央,清末被日耳曼人占據的時候就已經相當繁榮,因此大多保留了當地特色,除了石板街換成了水泥路,兩旁的住家店面卻大都是青磚碧瓦,一片古意。之所以稱為榆錢街,就是因為以前道路兩旁遍是榆錢,一到春天,小孩子們眼巴巴地盯著灶台上蒸著的榆錢飯,整條街都是榆錢的香味。雖然現在大多都換成了景觀樹,但是到了春天蒸榆錢飯仍是榆錢街的特色。

沈園就在這條街的中央,三進院,打頭是五間打通的大瓦房做了館子,三十多張桌子,打腳進去對著的帳台後面一溜的酒壇子,全是沈老爺子的佳釀,帳台上方掛著木牌子,就是今天沈家能出的菜。沈家規矩,沒有菜牌,沈老爺子是先買食材再決定菜色,每天更新,用最新鮮的海鮮、最新鮮的蔬菜做最鮮的菜,幾十年如一日,這才有了今天享譽整個北方飲食界的好口碑。

現在這個時間,館子還沒開,沈家不做早飯,這也是規矩,十點半開場,晚上九點關門,過時不候。以前一直是晚上十點關門,自從自家孫女開始上學,老爺子就提前了,什麽都沒自家孫女重要,就是這麽的任性。

沈念池四人順著小巷進入側門,那裏已經有人候著,一個瘦高的小夥子順手接過小齊遞來的箱子,看著裏頭活蹦亂跳的蝦虎,頓時裂開嘴:“小師姑,今天這蝦虎咋做?清蒸就夠鮮了,再做個香辣的,不然椒鹽也行。”還沒說完,後腦勺就挨了一下,“師父!”一個矮胖的中年漢子背著手站在他後面,“就知道吃,趕緊的。”

門外的三個小夥趕緊站直,恭恭敬敬叫了聲師父,麻溜地往裏而去,跟後面有狗追似的,可見有多怕這個師父了。

“師哥。”沈念池已經鎖好了自行車,笑著跟漢子點點頭。只見剛剛嚴肅的臉盤瞬間見了笑影,右手迅速伸出,青瓷小碗裏大半碗淺紅色的湯汁,微微冒著一點熱氣,顯然是溫度正好。沈念池也不客氣,接過來一口氣喝完,很是豪爽,“謝謝師哥!您這熬綠豆湯的本事可是越來越高了,洋槐花蜜是嫂子今年新弄的吧,小半勺味道剛剛好。”

沒錯,沈念池一入口就嘗出了湯裏的門道。中國人夏季大都會熬點綠豆湯祛暑,雖然家家會做,但是要熬得好卻是門道,出鍋早了有生味,出鍋晚了就變綠豆沙,對於中餐來說,食材固然重要,火候卻也是重頭,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這個味,即使是家家都做的食材,也是各家有各家的味。

沈老爺子教人,光火候這關就是要反反復復不知道多少年,魚湯雞湯老鴨湯是基本,但是像這小小一碗綠豆湯也是不能放過,老爺子名言,連一碗綠豆湯都熬不好你也就別來丟人現眼了。好吧,其實老爺子沒說這麽的大白話,卻也是這麽個意思。畢竟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燕窩魚翅,但是人人都吃的東西都做不到最好,也就沒臉說自己是名廚了。

漢子聽到沈念池的稱贊更是喜笑顏開,一個勁地誇“你這張嘴呦,真是羨慕死個人”。這不是虛言,廚子靠的就是一張嘴跟兩只手,一張嘴能辨萬千食材百般滋味,兩只手能炮制出大千世界。手固然重要,但是可以後天努力,嘴卻天生,即使練得再多,有些人終究是會差著半截,別看是半截,確實隔著天與地,高下立判,這就是廚子與廚師的差別,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隨隨便便稱“師”的。別看只是一碗綠豆湯,這個誰都能分辨,但是能辨出是誰熬的本身就是本事,一碗湯的味道不僅僅源於食材本身也源於做它的人,不然為什麽飯店裏大廚跟三廚的菜叫價不同呢。

更何況嘗出裏面加的是新的槐花蜜,畢竟像花蜜這種東西可以長期保存,大多數人是分不清新舊的,更別說是加了多少,小半勺就是小半勺,沈家的調料勺統一定制,多少就是多少,做菜的時候哪怕多了那麽細細的一層都不行,老爺子的湯勺可是不饒人的。中餐裏沒有精確到克的概念,大多是一滿勺、一平勺、大半勺、半勺、小半勺、幾滴等等諸如此類的模糊概念,中餐難做也難學一半原因由此,廚子做菜靠的是經驗與味蕾。

沈念池聽了誇贊也不驕傲,只是笑眯眯的,看的四個小夥子更是一陣眩暈,沒辦法,雖然是輩分在那裏,畢竟是少年,都愛看個美女,更何況自家小師姑,不僅顏正,脾氣好(這是真心話,比自家師爺和師父好了不止千百倍),人爽快,沒那些膩膩歪歪的,整個沈家就這麽一個女的,不光是老爺子,就是他們也是拿著當祖宗供著。就是這麽被一堆人哄著,沈念池也沒變驕縱,大大方方一姑娘,對誰都笑眯眯的,輕易不發火,要是老爺子發脾氣,更是能當滅火器使,絕對的高精準,一準能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