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1章 ·Mary Curzon·

瑪麗是被一陣激烈的喧鬧吵醒的。

昨晚,她幾乎一夜未睡。只是剛剛躺下, 艾琳就開始在她的肚子裏又踢又鬧, 折騰不休,為了安撫自己的女兒,她不得不從床鋪上爬起, 在房間裏來回走動。

瑪麗幾乎把什麽記得的方法都用上了, 好言相哄, 兒歌清唱, 輕撫肚皮,然而沒有一個奏效。

在她懷著艾琳的時候, 她曾有如此活潑,好動嗎?瑪麗不禁困惑地回想著。

直到一縷幽光從簾根鉆入房間, 照映著擦得發亮的深棕地板,仿佛是木頭上憑空長出的白發, 艾琳才最終決定停歇下來。疲倦至極的瑪麗倒在冰冷的床鋪上,雪白的手臂如同光禿的樺樹樹枝, 盡力在寬闊的大床上延伸,直到觸碰到空缺的另一半邊——她的丈夫不在這裏。

近來,這是時有發生的事情, 特別是在喬治從外交部辭職了以後。

無妨。在睡意洶湧襲來之前, 瑪麗心想, 明天的報紙會給丘吉爾家族一個狠狠的教訓,足以讓馬爾堡公爵重新考慮我手上所握有的牌面。一旦他有所收斂,而艾略特勛爵又履行了他的諾言, 喬治便會發現我才是那個他萬萬不能離開的人。沒了我,他根本什麽也做不成,更何況,我還是他的孩子的母親,單憑這一點,喬治就絕不可能真的拋棄我。

是的,他不會的。

眼皮沉重的覆蓋下來,瑪麗霎時便陷入了深睡之中。仿佛只過去了一瞬間,某塊憑空出現的石頭就猛然劃破了她漆黑的夢境,像是在厚厚的幕布上劃了一道口子,巨大的喧鬧聲霎時漏入了寧靜之中,惹得瑪麗不悅地微微睜開雙眼——她明確囑咐了仆從不許在早上驚擾她的睡眠,他們哪來的膽子弄出這麽大的動靜?

她撐起身子,正準備拉鈴召喚自己的女仆,然而映入眼簾是一塊貨真價值滾在床前的石頭,上面還沾著黃黑的泥土,在地毯上留下了斑駁的印子。瑪麗愕然地擡起頭,順著石頭的軌跡向前望去,薄紗窗簾被風不斷吹起,在撒了一地玻璃碎屑的木頭地板上來回晃蕩——這塊石頭是被人從窗外扔進來的!

瑪麗迅速從床上滑下,抓起晨衣披在身上,來到了窗前。走到這裏,樓下傳來的吵嚷聲就能聽得更清楚了。“殺人兇手!”“婊|子養的”“下地獄的母牛!”此起彼伏,還有更難聽的話夾雜在其中。瑪麗不解地拉開了一點沉沉的緞布,透過紗簾間隙向外看去,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。

越過覆著藤蔓的磚墻與鐵欄門,瑪麗只能看到她的府邸外被黑壓壓的人群給包圍了,前院的草地上零落著石頭,煤渣,雞蛋,蔬菜,還有說不上來是什麽的穢物,顯然都是由那些破口大罵的人們扔進來的,就在她往外瞥的這短短幾秒,又有不少東西被丟了進來。顯然,那塊打破了她的窗戶的石頭就是這麽來的,只是不知道誰有這樣的臂力,準頭,還有運氣。

她瞧見站得稍遠一些的人群手裏還舉著粗糙濫制的牌子,上面用鮮紅的油漆歪歪斜斜地寫著一些字,似乎是某種標語,正上上下下地揮舞著。瑪麗眯起了眼睛,還想看得更清楚一些,就聽見了房門上傳來了極其輕微的幾下敲門聲,要不是她已經醒來了,是萬萬聽不到的。

她快步走過去打開了房門,果然,她的貼身女仆就站在門外,惶恐而擔憂地打量著她。“我聽到了玻璃打碎的聲音,”她不安地為自己辯解著,“我想來看看您的情況,可是又擔心您還沒有醒來。”

瑪麗心中已經有了強烈的不祥預感,但她仍然故作鎮定,“幾點了?”

“十一點多了,夫人。”

“外面是怎麽回事?”

女仆遲疑了一會。“他們……似乎大部分都是荷蘭移民……一大早就……”

聽到荷蘭這個字眼,瑪麗就知道情勢不妙了。

“今天的報紙在哪裏!”與其說是問句,這更像是一句怒吼。她的女仆被嚇得渾身一顫,戰戰兢兢地回答,“在樓下,夫人,等著跟您的早餐一起送上來,如果您希望的話,我可以——”

“我當然希望了。馬上給我拿過來!”瑪麗惡狠狠地打斷了她結結巴巴的話語,那女仆逃也似的,立刻轉身離開了。

瑪麗回身推開了臥室的門,但那躺在地毯的石頭明晃晃地刺著她的雙眼。她猛地將門關上,也將從外面傳來的大聲叫嚷關在門後,靠在門廊上喘了幾口氣,才一只手撐著墻面,扶著自己向走廊盡頭的另一件客房走去——那間房間的窗戶正對後門,要遠比她的臥室清凈。

不可能,這不可能。

她千辛萬苦,從半年前就已經開始準備的這一手怎麽可能失敗?

正是因為擔憂馬爾堡公爵或許會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,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摧毀這一她醞釀已久的計劃,在昨日前去倫道夫·丘吉爾夫人的府上時,她才沒有將自己手上究竟握著怎樣的底牌透露給對方。她每一步都進行得無懈可擊,即便馬爾堡公爵發現了什麽端倪,這個縝密的布置也不是他在一天不到的時間內就能徹底揪出的,不……不可能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