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浮生四重恩(第3/18頁)

看到傅侗文的一刻,她手裏的茶杯明顯一傾,雙眼終是有了一絲喜氣:“三哥。”

傅侗文遞給自己人一個眼色。

為首的一個從懷裏掏出了一摞紙鈔,遞給守著傅清和的兩個軍官。那兩個軍官是看守十六姨太的,但也知道今天姨太太要見的是個大人物,既然收了錢,又是在上海、在別人的地盤上,識相地沒多的話,暫從傅侗文視線裏消失。

六小姐認出沈奚,怔忪著,瞧瞧她,再瞧傅侗文:“這回真要叫嫂子了。”

“早應該改口了。”他笑著為沈奚拉開一把椅子,等她坐下後,自己才落座,“小五在醫院裏,我先去看了他,才來見的你。”

“五哥怎麽了?”傅清和擔心著,話音忽然哽住,“是病了嗎?他是從南方趕來給父親吊唁的嗎?”

“是在戰場上受了傷,你嫂子給他做了手術,命保住了,丟了右腿。”

六小姐眼淚掉得猝不及防:“都是我害的……若不是他當眾反對我的婚事,也不會被父親送去戰場……”

當年被強行定親,正是新年後,生母剛才病逝,平日最維護她的傅侗文是重病在身,生死未蔔。別房的姨娘和兄弟姐妹都冷眼旁觀,恨不得早早送走,少分一份家產,唯有五哥據理力爭,還出手揍了上門送聘禮的軍官。

由此,本在北京謀事的五哥被父親遷怒,送去了南方戰場。

她以為憑五哥的本事和膽色,定會在南方闖出一番天地,沒承想今日聽到這種消息,這兩年委身個老頭子的委屈,還有滿腔思鄉情緒都在傅侗文面前表露了出來。

沈奚遞過去一方手帕,她含淚接了,沉默拭淚。

不敢痛哭,怕給傅侗文惹麻煩。

屋頂花園視野開闊,臨江,風拂面吹來,夾帶著潮氣。

有陣雨的征兆。

傅侗文凝注著面前的六妹,低聲問:“你是否有了孩子?”

六小姐搖頭,含淚笑:“三哥還是顧著自己的婚事吧,想做舅舅,也不要指望我……”

“如此最好。”傅侗文拿起桌上白瓷茶壺,緩緩地為她的白瓷杯裏注入茶水,“那再告訴三哥,你是否想要回來?”

平靜得像是閑談,卻是平地驚雷。

六小姐僵著手臂,攥著沈奚贈她的手帕。

帕子被扭出深淺不一的褶子。

她不敢深想傅侗文話中的含義。在她嫁去的地方,姨太太想逃只有一個命運,被槍斃,這是最好的死法。

“……他們不會成全我。”

傅侗文笑了聲:“他們不會,三哥會。”

冥冥中像在迎合他似的,鄰座兩位外籍女孩子被一位紳士逗得發笑。

不遠處,有人吩咐服務生把遮陽傘挪一挪,日落西斜,正當景色好。一桌提了要求,鄰座的客人們都跟著要求著。屋頂上的三個服務生被幾桌客人指使得團團轉,喧鬧四起。

唯獨這裏,靜得駭人。

傅清和內心掙紮著,一面想逃離,一面怕自己給傅侗文帶去災禍。

她來不及再開口,監看她的兩個軍官回來了。

按行程,傅清和先要去公館裏給父親上香磕頭,再乘汽車離開上海。昨夜裏到的,傍晚就走,這樣緊張的安排,讓傅清和去醫院探望小五爺的時間也沒有。就是如此的行程,也是人家賣了傅侗文一個天大的面子,再有奔喪的借口才成行的。

其中一位軍官受了自家司令的吩咐,陪傅侗文寒暄了兩三句後,催促十六姨太啟程。

自從他們出現,傅侗文再沒提方才的話。傅清和心中不安,不曉得傅侗文是放棄了,還是真的會做什麽安排,她掩飾地飲盡瓷杯裏的紅茶。

傅侗文在分別前,對她伸出雙臂,六小姐遲疑了一秒後,撲到他的懷裏:“三哥……”

他在用擁抱告訴她,一切未變,等著回家。

有三哥在,就有家。

對沈奚,對小五爺,對現在他懷裏的傅清和都是如此。

沈奚眼眶濕潤,目送傅清和的背影消失,默默祈禱絲廠能換來一個好結果。

傅侗文卻好似沒事人似的,兩手斜插在褲袋裏,欠了身,低聲笑問:“我們去徐園,好不好?今晚有名角,黃老板包的場子。”

“嗯。”沈奚會心一笑。

這是黃老板得了天大的好處,在給傅侗文吃保心丸,要在今夜把這事徹底辦完了。

今夜這場戲,是戲台上忠孝節義,戲台下手足深情,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,戲迷之心不在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