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此去幾時還(第4/7頁)

沈奚幻想著,如果不是亂世,自己和傅侗文要是像剛剛那對小夫妻多好。愛著國家,盡綿薄之力,可又能平靜生活。

她鼻子酸脹著,眼前有了一層水霧,馬上又仰頭,想讓眼裏的水都盡量揮發掉,或者憋回去……可淚水在眼眶裏晃動了一圈兒,就壓不住了。魂一下都回來了,她該哭的,走時就想哭,也想回頭看一眼。

那天想做的事太多,像被人推著趕著,急著就拆散了。

什麽都沒做,兩人連手都沒碰到。

仁濟。這是她最先想到的地方。

想到就去了。

仁濟的樓比她想的要大,門庭若市。她進了門診大廳,找到一位護士,詢問這裏是否有一位叫“錢源”的先生。對方疑惑搖頭,說仁濟並無此人。

難道記錯了醫院名字?不會,這樣有名的醫院,聽一次就記得了。

沈奚想想,又問那護士,外科室有沒有剛下船回來的醫生?兩位,一位英國人,一位中國人。這回護士才笑了,說有的。

沈奚忙將煙盒交給護士,對方也熱情,讓她等在候診大廳。

未幾,英國人笑容滿臉迎了出來。

“我去帶你找他。”英國人說著,帶她去二樓找那位“錢源”。上了樓,剛好是下午背了陽,光線不足,走廊也沒開燈,有些暗。地上瓷磚倒是新,在這樣晦暗的地方,都泛著光。

英國人推開了一扇門。

裏頭一地白茫茫的全是紙。蹲在地上整理資料的男人背對著他們,他聽到動靜回頭,見到沈奚,馬上笑著說:“你果然來了。”

“我是來了,只是險些被人當騙子。”她“禮貌”地回。

“騙子?”男人恍然,直立起身,“哦,對,我對你用了化名。”

他又笑著,用濕毛巾擦幹凈手,對她伸出了右手,正式介紹自己:“鄙姓段,段孟和。”

沈奚象征性和他握手。

“先說句抱歉,”段孟和指著沙發,“先坐下來,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。”

她雖被騙了,可想著自己也是有化名的人,也曾騙他說自己和傅侗文是夫妻。這樣兩相抵消,她還多騙了他一回,也就沒真生氣,順著他的意思,坐在了沙發上。

段孟和送走英國同事,回來,特地閂上門,為她遞上一杯茶。

他人在沈奚對面的椅子上落座,笑容漸去,似乎在想如何解釋,能更簡潔合理。

“在遊輪上,沈小姐身邊的那位先生心疾難愈,有留學背景,又是家在北京城的傅姓公子,我猜他就是傅家的三公子。對不對?”

沈奚抿起嘴唇來:“你如果想問他,那我現在就要走了。”

段孟和搖頭:“你聽我說下去。我隱瞞自己的真實姓名,就是因為猜到他是傅侗文,”他停頓半晌,說,“其實我和段家有點親戚關系,段祺瑞……你應該聽過。”

袁大總統的心腹?沈奚錯愕。

這樣看,他家和傅家都是北洋軍一派的,分屬同僚,為何不願相認?

“我很怕自己在上海的事讓家裏知道,他們還以為我仍舊在國外深造,”段孟和無奈一笑,“所以才會騙了你們,對不起,沈小姐。”

“你回國沒有告訴家人?”

“歸國五年,從未歸家,”他說,“所以,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。”

這話倒嚴重了。

沈奚輕搖頭:“我沒生氣,段先生不用一直道歉。”

“那就好,”段孟和輕松不少,“來,我們說說你。是改變主意,要來仁濟了嗎?”

“並不全是。”

“那麽?”他笑吟吟看沈奚,“是為什麽呢?”

“我只有三個月在上海,想找點事情做,所以來自薦,”她望一眼地上堆積如山的紙,上頭是英文,“你需要助手嗎?醫學背景,精通中英文,中醫也懂一些的助手。”

段孟和略感意外,卻很開心。

“當然,”他指滿地的文件袋和堆積如山的紙張,“我正為了這些東西發愁,你一定是老天派來拯救我的天使。”

地上是過去各科室遺留下來的術後記錄和病例。

因為仁濟要搬去新的醫院大樓,這些資料也被翻了出來,要求重新整理。院長原本想交給住院醫生們,但醫院本來就人手稀缺,大家做自己的都嫌時間不夠,誰還有空整理歷史遺留資料。所以段孟和一到上海,這難題就被丟給了他。

在上海,一個既懂英文又懂醫學的人已經算是稀缺人才,就算找到了,人家想做的也是住院醫生,不是整理資料的助手和秘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