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今上七十歲尚且老得像爛樹樁,國師一百多歲,豈不是老妖怪?(第5/9頁)

蓮燈嘖嘖咂嘴,“你又看出什麽來了?”

這回轉轉居然沒有發表謬論,聳了聳肩,不置可否。

來人起身告辭,盧慶將他們送出神宮,殿裏只余下她們三人和春官。轉轉平時是個熱情但不多禮的人,這次卻把她的客套發揮到了極致,追著那位春官不住道謝。人家倒沒放在心上,曼聲道:“我職責所在,娘子不必多禮。”復坐到窗下牽袖斟茶,斟完一盞,婉媚地擡眼一瞥,“不過剛才答左丞的話,我聽來覺得甚蹊蹺呢。”

他笑的時候眉眼含春,風韻二字一般用在女人身上,但是看著他,不知怎麽憑空冒出這種詞來。要是換了轉轉,恐怕繃不住把老底全抖出來了,蓮燈還好,對待美醜都是一樣的心境,忖了忖道:“我是王阿菩的弟子,太上神宮的木牌是阿菩親手交給我的,這點千真萬確。至於無傷大雅的一點敷衍,多謝神使替我們周旋過去。我們來長安,給神宮添了不少麻煩,心裏有愧。待國師出關當面向他道謝,就辭行去別處了。”說著頓下來,遲疑道,“只是聽聞國師年事已高,怕不願意見我。如果不方便,我留個帖子可使得?還請神使指教。”

春官聽後並沒有立刻作答,轉過眼看窗外飛雪,輕撫一下指尖道:“國師見不見你,我不敢肯定,但年事已高這種話在神宮中是大忌,還是少說為妙。”

蓮燈立刻會意,一般道破天機的真話都不招人喜歡,所以可以想象,國師大概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。

關於國師的情況,後來陸續又探聽到一些,蓮燈記得最深的就是春官的一句話,稱他“野鶴精神雲格調”。這麽一來勾勒出國師大致的輪廓,須發皆白,卻又道骨仙風。也許揮一揮衣袖,就有驚天動地的神功。

曇奴和轉轉熱衷於打探那些秘辛,蓮燈和她們不同,心裏有事,多在神禾原待一天都覺得煎熬。這些日子以來她努力回憶過去,可惜被王阿菩刨挖出來之前的一切依舊渺茫。她不是個思想復雜的人,但是從他們口中聽來的身世讓她感到頹敗。她樹立一個目標,打算不顧一切去完成,然後回敦煌,繼續過平靜的日子。

外面的雪停了,厚重的白覆蓋住蔥翠的枝葉。草木雖然沒受任何影響,氣溫卻很低。她在屋裏攏了半天火,早就不耐煩了。翻出包袱裏的布口袋,提著便出門。

屋前有活水,岸邊有青石。她掃開石頭上的積雪,把袋子裏柳葉形的鐵片倒出來,沾了點水,撚在手裏一片一片磨亮。她喜歡聽鐵片的聲音,用力一吹會發出綿長的嗡鳴,像胡女彈奏的五弦一樣。不過這些鐵片不是樂器,扔出去的時候形成一個聲網,殺敵是次要,主要作分散敵人注意力之用。

天很冷,全部磨完凍得十指發僵,她往手上呵熱氣,回身看,不遠處就是宮墻。琳瑯界位於神宮東北角,略走一段路攀上角樓,就可以看見整個長安。

她把鐵片收進口袋別在腰上,穿過竹林到宮墻底下,附近不見有階梯。仰頭看,墻建得很高,恐怕有三四丈。她估算一下退後兩步,把裙裾紮進絳帶裏,點足往上一縱,輕松登上了女墻。

神宮裏的景色再好,到底沒法和墻外的世界比。不談白雪紅梅,只說開闊的視野,穹頂低垂籠罩四野,百年長安在風雪裏迸發出滄桑而磅礴的美感。

她凝眉思量,留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,必須進城去。她在墻頂跺了一腳,打算這就上琥珀塢找曇奴和轉轉商量行程。王阿菩說國師念及往日交情會替她安排妥當,所謂的安排無非是過所和住處。過所如今辦好了,住處還是靠自己解決吧!初來長安就在禁軍和尚書省的人跟前露了臉,似乎並不是個好開端。日後行事要更小心了,萬一有個閃失,連累的恐怕就是一大片。

她轉身從垛口跳了下去,奇怪剛才上來輕而易舉,下去的時候竟出了點意外。墻根下被雪覆住了,看不出有什麽端倪,落地才知道那裏有個坑,也許是排水用的。反正她就像支投壺的箭,不偏不倚插進了凹槽裏,落勢難以控制,腳下邁不開步子,噗通一下雙膝著地。

她嚇了一跳,腳踝有點痛,不知有沒有崴到。稍稍活動一下,幸好沒什麽大礙,頂多是拉傷。她抓著兩把雪安慰自己:“不要緊,人有失手,馬有失蹄……”怪長安人喜歡挖坑,還有這裙子,裙裾太長了,否則以她的手段,不可能跌得這麽狼狽。

總之十分懊喪,唯一慶幸的是附近沒人。不過老天爺似乎沒有愚弄夠她,在她還沒來得及站起身時,一片刺有金銀絲流雲紋的袍角飄進她的視線。她愣了下,保持著跪姿擡頭往上看,那個人掖著兩手,面無表情地垂眼打量她。

她打了個激靈,一躍而起,居然是昨晚的吹笛人!他的相貌她還有印象,只是今天的眉目看上去格外冷,這種冷並非帶著戾氣,相反稱得上慈眉善目。可就是這樣俯視眾生的味道,讓人感到不寒而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