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

天授三年,太子諸子嗣已重入大明宮,常伴皇上左右。

這看似恩寵的旨意,何嘗不是危機四伏。其實李重茂的戲言說的不假,即便古有權臣當道,有三國鼎立,大唐開國前亦是四分五裂,卻從未出現過一種事:皇室雙姓。翻遍古今,有哪家王朝能有這種境況,當然,也僅有皇姑祖母這一個女子能坐上那龍椅。

生辰後,父王染了重病,我便暫回了王府相陪,獨有宜平相陪。

“永安,”父王披著袍子,坐在書案後出聲喚我。我正捧著卷書發呆,被這一叫嚇了一跳,剛要應聲卻見父王起了身,低頭看我的書卷,笑道:“你從回來就翻看這本《釋私論》,可看出什麽特別的?”我吐了下舌頭,不好意思道:“倒背都可以了,可這書中深意卻還沒想透。”

父王摸了摸我的頭,道:“嵇康之道,在於修身養性,年紀大些自然就讀得懂了,”他坐在我身側椅子上,摸了摸茶杯,道:“有些涼了,讓下人換新的吧。”

他話音未落,就有人端著盤邁入門檻:“一個小姑娘,別整天茶茶的,喝些蕓香薏米湯。”楊氏入了門,直接將湯放到我手冊,溫和道,“雖不比宮裏的,卻是姨娘親手熬的。”

我點點,端起喝了一口,頓時暖意蔓延四肢。父王這新入門的側室,要比那幾房妾室好不少,我回來這幾日沒見過幾次,卻次次都溫言軟語,照顧周到。

楊氏細看我喝完,才隨口道:“待過幾個月,你就要隨皇上去洛陽了,可惜我們都在長安,沒辦法看顧著你。”我笑笑,道:“若是姨娘願意就讓父王也遷去,洛陽城也熱鬧的很,姨娘去了肯定喜歡。”

楊氏笑看父王,道:“本沒有這心思,前幾日聽說皇上下旨在洛陽廣植牡丹,倒真讓我有些心癢癢了,我與皇上是同鄉,自小看慣了牡丹,到長安卻見得少了。”我應了一聲,卻有些好奇,這半月不在宮內,皇姑祖母怎麽忽地起了這麽好的興致。

她又說了兩句,端著盤走了,父王見我出神,便解釋道:“前幾日周國公在禦花園布了不少名品花卉,均是從南方千裏運來,大多是本該夏初秋末才有的花,也算費了不少心思。獨有西河牡丹在運到時已枯敗,皇上當場震怒,也算是宮中一劫。”

西河是皇姑祖母幼年家鄉,各地之花唯有此地的牡丹枯敗,看在人眼中,必是不祥之兆,也難怪皇上會震怒。可姨娘方才又說在洛陽光植牡丹?我盯著父王,道:“那皇姑祖母豈不是要遷怒舅舅?”

父王搖頭,道:“遷怒的是太子,而非周國公。”我心頭一跳,道:“為何會遷怒太子?”父王嘆道:“你舅舅將花送到宮中,有人查驗完好,便交由太子看管,可就在皇上賞花時枯敗了,自然會遷怒看管之人。”

“然後呢?”我不覺緊張起來,追著問道,“太子如何說?”

父王頓了片刻,略帶深意看了我一眼,笑道:“太子沒說什麽,倒是永平郡王說了幾句話,讓皇上轉怒為喜,當即下旨自西河運送牡丹到神都洛陽,設牡丹園供日後皇室賞玩。”

我聽到他的名字,更是緊張,道:“永平郡王說了什麽?”

“‘牡丹自帝鄉而出,自然通曉聖意,於長安大明宮中枯敗是不甘在陪都生長,皇姑祖母不妨下一道聖旨,請牡丹花仙移居神都,必會花滿洛陽,成就佳話’,”父王學完著他的話,笑嘆道,“此話說完,恰合了皇上對洛陽的心思,自然轉怒為喜。”

我這才放下了心,細想他那句話,竟平白添了三分驕傲。

父王沉吟片刻,道:“永平郡王自幼文才過人,卻曉得如何隱去鋒芒,可如今被逼得太緊想藏也藏不住了,”他忽地認真看我,道,“梁王說他曾試探過,你似乎對永平郡王有意?”

我默了片刻,心底微甜,輕點頭道:“舅舅說的是實情。”沒想到父王問的如此直白。梁王的試探,想必就是鳳陽門一事,我貿然前去怕是正應證了他的猜想。但……既然那日他已提出賜婚一事,對父王又有何好瞞的呢?

父王又問道:“他如何打算?”

我低頭,手指輕劃著桌面,低聲道:“郡王說,待我滿十二歲時,會尋個時間請皇上賜婚。”如今生辰已過,每一日記起這話我都有些緊張,不知他口中所謂的好時機究竟是何時,而皇姑祖母又會如何說,會應允嗎?

父王,道:“你的婚事為父也無權拿主意,且看皇上如何說吧。只是要記住,他一日沒叩請賜婚,你便一日不能透露和他的關系,宮中形勢多變,誰也摸不透皇上的心思,”他頓了一頓,又道,“梁王終歸是你的舅舅,他也是為你多想了幾分。”

我應了一聲。舅舅的試探是不是為我就不得而知了,但太子那幾個兒子,哪個不是他們日日留意的?不過父王的話我明白,瞞住此事是為我,亦是為了護住他,尤其是在太子位朝不保夕時,不該再有任何事讓他露風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