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

我被他一噎,沒說出話來。

待他提筆時,我卻仍有些心悸,翻來覆去想了半天,才道:“此時尚醫局可有閑人?”他斷然下筆,行雲流水地寫了方子,道:“細想想,似乎不大方便。”他說完,放了筆拿起紙吹了吹,用硯台壓在了桌上。

我默了片刻,也覺自己唐突,便伸手抽了張白紙,想提筆寫什麽卻腦中空空一片。

他見我如此,也不告退,轉身就走。我脫口叫住他,道:“沈太醫可否為我帶話?”他回頭看我,笑道:“方才忘了說,皇上有旨意,今日永平郡王要伴駕同遊奉先寺。郡主若有什麽話,還是親自說的痛快。”

我驚看他,道:“今日?”

雪地徹夜長跪,今日竟還伴駕到奉先寺?我雖是初次來洛陽禮佛上香,卻知道奉先寺建於龍門山半山腰,山道崎嶇不平,雖為了皇上上香而做過收整,但遇陡峭之處卻仍要步行,難以通軟轎。

他點頭,道:“郡主若有話,多等一個時辰見面再說吧,小人先要去為郡王施針,以保今日周全,否則這一折騰難保不落下病根。”我忙點點頭,沒再攔他,他也沒再客氣,掀了珠簾疾步而去。

山道上正有人潑著滾燙的水化雪,一行人都侯在山下,待雪化登山。

武承嗣在皇姑祖母身邊,低聲笑說龍威懾天,今皇上禮佛,晨起雪便已小了,如今到了山下竟是停了。太子及子嗣就隨在一側,我遠看太子身後的李成器,依舊是神色平淡,偶在皇祖母回頭問話時,頷首回話,似乎祖孫依舊其樂融融,昨夜之事早已煙消雲散。

約莫過了片刻,眾人皆向山上而去。前處有清道的宮婢,因山道過窄,除卻皇上,其余人都未帶貼身的宮婢太監,盡數留在了山下。

我拉著永泰走在最後頭賞景,將她讓到裏處:“當心些。”她眨了眨眼,看我道:“姐姐今日做我的宮婢了?”我掛了下她的鼻子,笑道:“你是嫡皇孫,我怎麽敢不護著你?”她聽這話,難得不笑了,嘆了口氣道:“什麽嫡皇孫,做了錯事還不如一個下人。”

我默了片刻,認真道:“這話日後不許再說了。”這孩子定是看了昨日的事才如此想,可禍從口出的道理,她卻還沒明白。

永泰應了一聲,道:“我昨夜就在想,若是我和姐姐一樣姓武,也能過得自在些。又能享無上尊榮,爹娘也能康健安樂。”我聽她這話,心中滋味難辨,也不曉得如何去說,只能玩笑道:“那還不簡單,日後我為你尋個武家的小郡王嫁了。”

永泰隨手抓了一把崖壁上的殘雪,眯眯笑道:“不用姐姐尋,我哥哥早說了,李家的女兒十有八九要嫁武家,武家的女兒也如此,”她將雪捏了個團,輕扔到我身上,笑道,“皇祖母這麽喜歡姐姐,姐姐說不定還能好好挑一挑。”

我被砸了半身雪,哭笑不得看她,道:“你哪個哥哥說的?”

永泰道:“我親大哥。”

我拍掉身上雪,隨口道:“難得聽你說他,我還以為你把永平郡王當作親哥哥,眼裏再沒他人了。”難得聽她說自己親哥哥,細想想才記起是那日殿內,叫嚷著他才是永泰親哥哥的少年。後來才知道那是李重潤,廬陵王的長子,亦是一個被立過,也被廢過的太子。

“他昨夜喝醉時說的,”永泰神秘,道,“他還說,指不定皇姑祖母再生幾個別姓的,日後皇室就有三姓四姓了,絕對是更古未有的奇談。”

我愣了一下,待琢磨過來卻心頭猛跳,猛地拉她站住,低聲道:“他說時,身側除了你還有誰?”他這話明顯說的是皇姑祖母的那些面首,此等宮中大忌,竟然隨便和一個七歲的孩子說,若是被外人聽見……我想到這兒,身上陣陣發寒,不敢再往下深想。

永泰嚇了一跳,忙道:“沒有了。”

我靜了一下,攥緊她的手,道:“記住,這句話徹底忘掉,任何人也不許說,他再說你也當做沒聽見!以後你私下裏不能說任何關於李家武家,還有皇族的話,任何相關的都不許再說!”永泰本就心思單純,又碰上個口無遮攔的皇兄,今日不讓她記牢,日後必是大禍。

永泰傻看我,我緊盯著她又重復了一遍,她才點點頭,雖不大明白卻不敢再說話了。

我被她這幾句話攪的,也沒了什麽賞景的心情,她也被我訓的怕了,默默隨著我走著,沒有再說一個字。

約莫過了片刻,天竟又開始飄雪,風也漸緊了。前邊走得人都緩了步子,我正琢磨是不是停片刻待雪停再走時,前面已有人錯過眾人走來,正是李成器和李成義。我正不解時,李成義已開口道:“皇上讓人護著你們走,大哥怕下人們手腳笨,我們親自來做護花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