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(第2/2頁)

天上陰雲尚未散去,依稀能見暈染的月色。

宮婢太監皆在遠處隨著,我們四人沿太液池邊的回廊而行。兄弟二人不時低語著,看神情就知道感情極好,婉兒常說太子的幾個皇子手足情深,如今看來果真不假。倒是廬陵王李顯的幾個子女,即便住的極近也從不走動,若不然,永泰也不會常往我宮中跑了。

過了片刻,遠處宮婢見我們走了不少路,上前低聲請示,說前方是浮碧亭,已先一步備好了茶水點心。李成器聽後看我,道:“也走了不少路了,去亭中坐坐也好。”

我點頭,說:“我也有些累了。”

腹中無食,又走了快半個時辰,當真是餓的發慌,舉步維艱。

永泰卻是精神滿滿,不滿地看著我說:“這才走了一會兒你們就累了?”李成義見狀伸手捏了下她的臉,爽朗一笑說:“我也覺得不盡興,不如你我渡舟去池中蓬萊山?”永泰忙點頭,看李成器說:“成器哥哥也去嗎?”

李成器淡淡地道:“我和郡主在浮碧亭等你們。”

永泰雖平日看起來天真,卻因著大明宮七年的歷練,總能從話裏嗅出人的心境。李成器明明說的清淡,她卻聽得縮了腦袋,拽著李成義的手走了。

領頭宮婢是太子身邊的人,今日陪著幾位郡王入宮,想是得了吩咐,照應的極妥帖。永泰那處剛說要去太液池,卻已有人早一步備了木船,兩個太監挑燈立在船頭,伺候他兩個上了船。宮女太監們又識趣地讓了開,獨留我和李成器在回廊而行。

他神色溫潤謙和,卻並不說話。我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慢走著,看暴雨初歇後的太液池。

蓮已謝,僅剩發黃的浮葉托著雨水,不時匯聚成一汪的水流,悄然滑到池中。每逢雨後,太液池水都會由青轉碧,濃郁的望不見底。

宮內太液池,宮外曲江畔,這是婉兒口中總提及的景致。我自兩年前入京,從未有機會出宮遊一遊曲江,此時見這碧波接天色的太液池,卻對那曲江畔更有了幾分好奇。那日婉兒見他,提及宮外的芙蓉園,今日皇姑祖母亦是提及他與歐陽通在芙蓉園中的相交,想來他是曲江畔芙蓉園的常客。

心念至此,我隨口打破了沉寂:“郡王眼中的曲江,與這太液池有何不同之處?”

李成器淡聲道:“太液池美則美矣,卻不如曲江的靈動。此處遊玩者是天下最富貴之人,於宮外人眼中只稱仙境,而曲江池畔自前朝起修建成型,自皇族到百姓皆可盡興遊玩,更似人間。”

我頷首,道:“幼時聽先生說,凡新科進士都會在曲江會宴,郡王可曾眼見過?”

謝先生仕途不甚得志,一生在武家授書,卻總好說這些事來消遣。幼時聽過的都不甚記得清楚,唯有‘曲江流飲’、‘杏林探花’頗顯風流,倒記得極深。

李成器似看透我的興致所在,微微含笑說:“見過一兩次。新科進士的賜宴歷來設在江畔,所以自早年便傳下了一些有趣的習俗。每到宴席過半,總有人將酒杯放於盤上,輾轉江水,轉到誰面前就要一飲而盡,本是一二人的小伎倆,到最後卻成了名揚天下的‘曲江流飲’,”他眼中帶了隱隱的遺憾,說,“我與歐陽通便是在曲江賜宴相識,此時彼時,早已物是人非。”

他似嘆非嘆,我卻再不敢去追問。

浮碧亭恰在太液池東側,坐在亭中能隱約見未明燈的韶華閣。

我餓的不行,也顧不得客氣,先吃了兩塊點心,喝了杯茶水下肚。他侍宴時來得晚,也是吃得極少,此時卻不見有胃口,隨意撥了一下便放了筷。

見他如此,我竟也不好意思再吃了,只下意識放了筷,順著他的目光去看漆黑的韶華閣。如今細想著,那夜我是隨性所至,而他卻不知為何也在那處,以他的身份該不會有意窺探皇上與面首的情事……

正是出神時,池中遙遙傳來陣陣笛聲,飄蕩在太液池上。寒水暖音,別有意境。

我細聽了片刻,才笑道:“衡陽郡王怕是被那磨人精逼得,竟也吹起笛應景了。”李成器眼帶笑意,道:“成義執笛以來自認學藝不精,從不在人前吹笛奏曲。如今看來,他該是被逼得怕了,才會如此。”

我聽這話,腦中盡是永泰那看似撒嬌,實則威逼的小伎倆,不禁搖頭一笑:“那吹笛人此時肯定在怨著郡王了,郡王當年以一曲‘安公子’名揚天下,若是方才一同去了,此時吹笛的就要換人了。”

李成器笑意漸濃:“我已久不吹笛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