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“當年駙馬因謀反被杖斃,女兒也如此質疑過,”太平又輕緩地補了一句:“太平只不願見任何人都被扣上謀反的罪名,冤死獄中。”

眾人方才松下的身子,又繃緊了。

三年前,駙馬薛紹因謀反被杖斃在獄中,其次子才剛滿月。大明宮中禁忌頗多,此事便是一樁,誰能想到,平白的太平公主竟自己說了出來。

皇上沒說話,抑或不願接話。

“女兒若對武家有芥蒂,就不會下嫁武攸暨,”太平接著道:“對於太子之位,太平也不認為有多少爭辯的余地。此次是百人上表奏請立武承嗣為太子,下次一定會有千人、萬人上表。但太子之位豈是這區區表奏就能左右的?所謂太子,首先要是皇嗣,而皇嗣,顧名思義就是皇帝之子嗣。”

太平說的話有禮有節,毫無破綻。

周國公武承嗣再如何尊貴,也是皇上的侄子,而非子嗣。

我聽這母女二人對陣,只能一動不動地端坐著。下意識看向永泰,卻見她正咬著半個玉露團,笑嘻嘻沖我眨眼睛。李成器則在她身側閑適地端著酒杯,被宮燈映著的臉色晶瑩似玉,幽靜如蘭。

皇上輕嘆口氣,沒說話。

因著這一場話,皇上也沒再提賜婚之事,在座的公主郡主私下都松了口氣。

婉兒說得不錯,李氏武氏都在風口浪尖上,即便是她日日伴在身側,也難說能摸準皇上的心思。而偏就因為如此,皇上總會將賜婚做籌碼,兩家聯姻者不計其數,連最得寵的太平公主都嫁了名不見經傳的武攸暨,何況是這些途有公主之名,卻因父輩遭幽禁而無根基的人。

宴罷,皇上獨留了太平說話。

眾人告退時,她才忽然記起什麽,對李成器,道:“今日隆基怎麽沒來?”

李成器回說:“前幾日去了曲江,沒乘車也沒帶什麽下人,半路遇了暴雨淋得濕透,這幾日正在床上養著。因怕過了病給皇祖母和姑母,今日才沒敢露面。”

皇上頷首,關心道:“沒什麽大礙吧?”

李成器笑著回道:“沒什麽大礙了,明日說是要來宮裏向皇祖母謝罪。”

“好,說皇祖母明日等著他,”她笑了笑,又補了一句說,“明日是武氏諸王覲見的日子,讓他未時左右入宮,剛好可以見見諸位王爺。”

聽到武氏覲見,我凝神細聽。

李隆基是李成器的三弟,莫非舅舅那話,與他有關?可他又怎麽知道李隆基明日入宮,而為何又會告知我?我越想越深陷迷霧中,摸不到半分頭緒。

皇上又道:“剛才婉兒說昭慶宮已收整的差不多了,你們半月後回宮吧,這樣皇祖母也不必逢年過節才能見你們了。”

幾個郡王躬身領旨。我出殿門時,才發現漓首石刻上還殘留著水漬,連日暴雨卻已停了。

殿門前,宮婢們正在擦洗著玉石台階,見我們走出忙退後到兩側躬身行禮。候著的宜平在遠處瞧見我,正要上前時,我已被一只小手抓住。永泰在我身側撒嬌說:“這幾日落雨,我在宮裏憋得發慌,既然停了,姐姐就陪我去太液池走走吧。”

我愣了一下,不解她怎麽如此好興致:“路上盡是積水,明日如何?”

永泰輕撅嘴,說:“不好,若要再見成器哥哥,要等半月後了。”

原來,她是想約永平郡王同去。

我心裏不禁嘀咕了幾句,這小丫頭平日待她太好了,到這種時候就知道欺負我。每次侍宴眾人皆不敢多吃,我這次又是一整日未食,方才吃了兩口又被太子一事攪的心神不寧,正想著回去讓宜平備些吃食果腹,她卻要我陪遊太液池?

永泰見我猶豫,立刻當機立斷吩咐自己的宮婢:“讓永安郡主宮裏的先回去。”那宮婢忙躬身退下,跑到宜平身側低聲說了幾句話。

宜平遠看著我,我無奈頷首,示意她先回宮。

此時,永泰已放了我手,撲身到踏出殿門的李成器身上,撒嬌說:“成器哥哥。”李成器低頭看她,淡聲說:“怎麽還不回去?”永泰抽了抽鼻子,看了我一眼,說:“永安姐姐想要去太液池,成器哥哥可願一道同遊?”

李成器聽了她的話,擡頭看我。

我心裏暗罵了一聲,卻不知如何去接永泰的話。說是,那便成了我的主意,說不是……看永泰那勢在必得的神情,就曉得她今日去定了。

永泰不住向我使眼色,倒是李成器先點了頭,對身後的李成義說:“既然郡主有意,你我便走一走太液池吧。”

李成義笑著點頭,說:“但聽大哥安排。”他說完,又對我微頷首示意。我忙回禮說:“多謝永安郡王、衡陽郡王相陪了。”

兩人和同來的幾個郡王告辭,永泰的大哥擰眉看著她,嘆了口氣,隨著其他人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