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(第2/2頁)

宜平點點頭,乖巧地將我按到裝台前:“今日要陪皇上在綾綺殿侍宴的,郡主要精神一些。”我靜看鏡中的自己,說:“簡單點兒好,今兒個不少公主來,我可不想搶了風頭。”

宜平依言照辦,只喃喃說:“搶了風頭也好,皇上一高興說不定就賜婚了。”

我無言,待她將月牙花貼在眉心貼好,終於長出口氣,說:“早膳要吃的好一些,你去吩咐弄得豐盛些,免得我午膳不敢吃東西要一直餓到晚上。”

宜平點點頭,依言吩咐去了。

我提裙走到宮門前,濃重的雨幕湮滅了天地。雨水順著檐頂滑下,墜落一道道水流,我深吸了一口氣,仍在琢磨明日之事,什麽樣的熱鬧,能讓粱王親自來提點,卻又含糊不清?

我想了片刻,終無奈作罷。不去便是了,何必想這麽多。

待回了神,我才發現遠處回廊下有個面生的宮女,似有意想要靠近。

我隨口支開了門口的宮女,向她招了招手,她果真就跑了過來。待到近前她忙行了禮,自懷中摸出一個錦布包裹:“這是永平郡王給郡主的。”

我不解看她,她沒有再多說,只將布包又遞了遞。我也不好為難她,接過布包,還未等再說什麽她就一躬身跑走了。

待回到屋內,我特地放了帷帳,坐到床上打開那布包。是一張紙箋和一本書。

紙箋的字風骨淩然,灑然不俗,果真字如其人:“皇上素來信奉嵇康的養生之道,釋私論宮內無全本,特附手抄卷以供參看。”

寥寥數句,沒有落款。

嵇康的《釋私論》我曾聽過,因魏晉的書作多流失,從未見過完整一卷。我拿起那卷書翻開,竟有一瞬的恍惚,又連翻了數頁,字跡皆與紙箋上一般無二……難道這是他親手抄的書卷?

我捧著這書卷,竟像觸及他微涼的手指。窗外的落雨聲漸遠了,唯留了潮濕的味道。

靜靜盯著一頁,片刻後才發現竟一個字沒記住。

“郡主?”

宜平在帷帳外輕喚了一聲,我忙將那信收好,獨留了書在床上:“我有些乏了,想先睡會兒。”我說完伸手又放下了芙蓉帳。

“奴婢過一個時辰再來,”宜平低聲說,“綾綺殿侍宴不能耽擱了。”

我應了一聲,躺在床發呆,因著一夜未沉眠,竟是困意上湧又睡著了。

待到醒來已近巳時,宜平早早備好一切,伺候我又收整了一番,隨軟轎到了綾綺殿外,我走下時,內裏正傳來一陣陣清透的笑聲。

這聲音極好認,是廬陵王的永泰公主。

同樣是皇姑祖母的兒子,廬陵王似乎運道比太子還要差些,繼皇位才兩個月就被貶出京,獨有韋氏陪伴,子女都留在了大明宮中。當然,還有兩個在流放路途中降生的公主,安樂公主被留在了韋氏身邊,小一些的永泰則被送回了宮中。

對一個七歲的公主來說,之前的動蕩都與她相去甚遠。大明宮中的明媚春色才是她成長的土壤,她並不知道對於她未蒙面的親姐姐,她是多麽幸運。

我平白感嘆了半天,理了理衣裙,著太監通稟後,靜立片刻入了殿。

殿內正是香煙繚繞,龍榻後,二十八個宮女持著雉羽宮扇,挑著赤金提爐,焚著龍涎和蘭葉調制的熏香,身後十八個青衣拂塵的太監靜候著。屏風後細樂喧音,絲絲繚繞。

因為這侍宴,早有人用暖爐將宮內的潮濕蒸散,一室暖意融融。

永泰正笑著坐了回去。皇上身著紅金廣袖,極盡雍容地側靠在塌上,垂著鳳眸聽太平公主說著什麽,忽而會心一笑輕搖頭,擡頭看我。

“皇姑祖母。”我俯身一拜。

皇上微笑頷首,說:“快坐吧。”

我應了一聲,又向幾位公主分別躬身行禮,坐在了靠近殿門的案幾後。待坐定,我才留意到今日竟多了數個案幾,尚是空置無人。

宮女迅速將菜品擺上時,皇上似乎並不急著起筷,反而掃了一眼眾人,笑說:“太平說的不錯,這一轉眼都是大姑娘了。”太平則笑吟吟地接口說:“除了永泰,都是能賜婚的年紀了。”

披帛旋繞於她手臂腰間,隨霓裳飄搖,牽扯著眾人的心思。

皇上開了口,必是已有意賜婚,只是不知此番又是哪個要嫁入朝臣之府。坐上的公主都有些忐忑,婉兒立在皇上的坐榻後,卻是神色了然。

我垂頭盯著玉杯,看翠綠的葉子沉在杯底,極坦然。

論年紀,論身份,這等時候都不該輪到我。

就在各人心思蔓延時,宮門處的太監忽然入內通稟:“皇上,幾位郡王都在宮外候著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