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永平郡王邀約,哪個又能輕易拒絕。他父親雖讓皇位於武皇,由此從皇上退為了太子,但李成器仍是長子,身份在皇室同輩中,依舊是最尊貴的。

隨他出了掖庭後,他挑了個偏僻的宮道而行。大明宮我也算走了大半,如今這路卻是從未行過的,畢竟是在宮中自幼長大的,總歸比我這才入宮兩年的熟了不少。

“剛才聽你說,來掖庭是要找個宮婢,”李成器隨意尋了話說,“可有什麽要緊事?”

我想了想,也沒什麽好瞞的:“我房中少了一本手抄詩卷,所以想來問問宜平有沒有看見,她跟著我最久,自然比那些當值的熟一些。”

李成器悠然看我,說:“聽說小郡主在素來好讀書,果真不假。”

“也不盡然,”我尷尬笑笑,說:“雜七雜八的讀了不少,正經的卻遠不及婉兒姐姐。”

宮道中柳樹已僅剩了枝蔓,有幾個太監正在搬著梯子搭在樹枝上,有個小太監站在梯子頂端修剪枝蔓,底下不時有人左右指揮著,見了李成器忙躬身行禮。

李成器頷首示意他們繼續,又繼續道:“什麽詩卷,值得郡主如此記掛?”

我沉默片刻,才道:“是駱賓王的詩卷,怕掉了被人看到,所以才急著去找宜平追問。”

不知為什麽,兩次不算患難的遭遇後,我對他漸少了戒心。待話說出,我才發覺自己竟有意在試探,試探他的反應,或是別的什麽。

李成器似乎反應不大,只沉吟片刻:“一抔之土未幹,六尺之孤安在。”

我側頭看他,依舊是神色平淡,似乎說的是尋常的詩句。這是討武檄文的句子,皇上雖曾大有贊譽,但卻是宮中最為忌諱的。當年駱冰王隨徐敬業起兵討伐皇上時,我不過三歲,卻已聽聞家中先生私下曾吟誦此句,尚未明白意思,他已被母親趕走。

後來年長一些,才知道這句子是反武家的,而我就是武家的人。

“徐敬業兵敗時,駱賓王也沒了下落,”李成器嘴邊依舊含著笑意,“那年我被立為皇太子,皇祖母曾說起這句子,還誇贊此人有宰相之才,當時我並不大懂此話的意思。”

他並沒往下說,我卻聽得有些心驚,皇上早有自立之心,此話又有多少是試探?雖知他此時仍安然無恙,卻仍忍不住追問:“王爺如何說的?”

李成器輕搖頭:“我沒有說什麽,對皇祖母需‘知無不言’,不知也自然不能言。”

我暗松了口氣,才發現這幾句話間,竟已近了禦花園的西門。和煦的日光下,門口已滿布菊花,金燦燦的一片,恍若仙境。只是,門邊有個熟悉的身影走來走去,似在等著誰,再近了些我才認出是宜平。

宜平也恰看到我,忙快步走來,對著李成器拜了拜,對我道:“可算是找到郡主了。”

我奇道:“有事?”

宜平起身,說:“是有事,幾位公主到了郡主處,說是有些要事說。那幾個伺候的尋不到郡主就沒了主意,只能來找我。”

幾位公主?我聽著更糊塗了:“你怎麽知道我要來禦花園?”

李成器此時眼望著別處,並未看我二人,宜平見此機會忙對我使了個眼色:“本來不知道的,路上正好碰上了婉兒姑娘,說是郡主可能會來禦花園。”

即便是碰了婉兒,也不該曉得我是自西門而入……我見她神色也不好多問,只得向李成器行禮告退:“宮內恰好有事,我就不多陪王爺了。”

李成器點點頭,示意我可以離開了。我忙拉了一下宜平,走了兩步卻又被李成器叫住,回頭看,他眼中似有秋景濃的化不開:“在這宮內,有些閑書還是少讀的好。”

這一句隱晦的叮囑,聽得我心頭一暖,又拜了一拜轉了身。雖看不到身後的永平郡王,卻總覺得他的目光是隨著我的,不禁越發不自在。待遠離了禦花園,我才猛地停住,認真看宜平:“說吧,告訴我實話,誰讓你找我的?你是怎麽知道我在禦花園的?”

宜平輕啊了一聲,喃喃道:“還是被郡主猜到了。”

我好笑看她:“你這騙術也就能瞞得過不相熟的,我認識你兩年了還不知道嗎?”

宜平輕蹙眉,說:“是婉兒姑娘特地找到我,讓我務必在禦花園西門等到郡主。”我不解看她,示意她繼續說。宜平想了想,說:“婉兒姑娘還說,小姐若是有什麽疑問,待晚間時她自會來解釋。”

我隨手自道邊花圃掐了朵菊花,細想了會兒。婉兒定是要護著我的,這個肯定沒錯,只是我即便和李成器逛了禦花園也不是什麽大事,她何必如此緊張?我看她,笑說:“所以我宮裏也沒有什麽公主,都是婉兒姐姐教你說的?”

晚間上燈時,我提筆拿著婉兒給的字帖練字,手腕都有些發酸了,才發覺身後早已有人。回頭見她笑吟吟看著我,燈火恍惚下,竟是明艷照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