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

一句話,如同在心尖兒上繞了根極細的線。稍有不慎,就會勒緊致命。

我食指輕撫著杯沿,尋思著如何作答,她卻忽而一笑,說:“好了,不難為你了,宜都已經都告訴我了。”她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。

我笑了笑,不管宜都說什麽,總歸是圓了這個謊:“我也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。”她微側頭看我,等著我問。我停了片刻才笑道:“婉兒姐姐是如何知道,我和郡王一定會自禦花園西門而入?”

我本想借著這一問轉了話題,將她的疑心淡化。豈料她竟神色驟黯,立了片刻才說:“那條路我曾和一個人走過,而他恰好極偏愛幼年時的永平郡王,便猜想郡王十有八九熟知此路。若他想避開宮中大多數耳目,從那裏走最安全。”

她話說的模糊不清,我卻已聽出‘那個人’是個身份顯赫的。

婉兒走後,宜平才入內收拾茶具,連帶將我字帖收好,邊說邊不住贊嘆我的筆法越發好看了。我被她這一說,才猛地記起今日晨起尋她的緣由,忙道:“婉兒給我的手抄詩卷,你可動過?”

宜平想了想,將字帖收入箱內,自箱底拿出了那一卷封皮無字的書,說:“郡主說的是這個?”我接過翻了一下,長出口氣,說:“好在好在,我還以為小命不保了。這卷書要是讓有心人看到,決計是個大禍。”

宜平倒吸口氣,試探看我:“那奴婢把它偷拿去燒了?”

燒了?我倒從未如此想過。婉兒當初偷給我時,曾說過整個大明宮也就這一卷了,還是她憑著幼年記憶寫下的,若是燒了……我攥著那書卷正在猶豫時,卻不期然想起那濃的化不開的目光,和他告誡的話。

“算了,”我將書卷遞給宜平,“燒了吧,即便藏得再好,也是個禍端。”

躲不出這個大明宮的暗箭,也要小心躲些明禍。

秋夜正涼,卻響了幾聲驚雷。

我聽這雷聲,竟有些心神不寧。要將書遞給宜平時,卻猛地收住了手:“你在宮外燒東西總會有人看見,端個火盆來,就說我畏寒。”宜平會意點頭,出去了片刻就命人端了火盆進來,又屏退了其他宮婢,親自將書卷撕開,一頁頁小心燒著。

我盯著盆裏的火苗,一個勁兒的心疼,早知今日就多看些。

宜平燒完,又去拿了燭剪,撥弄著沒燒透的,直到徹底成了灰融入炭灰中才作罷。

她直起身,舒展腰身感嘆說:“好在每晚都要給床帳熏香,否則有人聞見也會問的。”我托著下巴看她,只覺得這一整天心神折騰的極疲憊:“你不說我還不覺得,好困了。對了,今日我本來是去掖庭找你的,你不好好喝藥去了哪裏?”

“郡主忘了?”宜平拿起早備好的熏香爐,在床帳處走了一圈,“每月朔望,武姓的各位王爺不是要入宮面聖嗎?今天奴婢被梁王遣來的宮女叫走了,囑咐了些話。”

武三思?論輩分,他是我舅舅,但因父親不大熱衷武家勢力,走得並不近。最多是在宮中遇到寒暄幾句,也是因為我常隨在皇姑祖母身側,說起來,那日狄仁傑拜相還是說話最多的一次。可他為什麽單獨叫走我的婢女囑咐?

我嗯了一聲,說:“都說什麽了?”

“其實奴婢不大明白,”宜平把熏香放帷帳內的案幾上,學舌道,“這趟朝見要郡主務必提前些到,總有些好戲能看。”我愣了一下,不安自心底悄然蔓延:“還說什麽了?”

宜平輕搖頭:“沒了,只這一句。然後婉兒姑娘就來尋奴婢了。”

我唔了一聲,沒再問什麽。

因這話,我連著恍惚了幾日,大明宮也蒙了數日陰雨。

這一日,我照例睡得極早,因著次日便是朔望,竟是一夜萬般心思糾纏,朦朧間天已朦朦亮。挑開芙蓉帳,熏香爐中蠟燭已滅,濃香在厚重的帷帳內濃的化不開,頭更加昏沉了。

宜平聽見動靜,忙挑開帷帳進來伺候我梳洗。待她將裙上的絲帶系好後,我才有些清醒了:“這雨似乎永不會停似的,你這幾日去內教坊了嗎?”

宜平吐了下舌頭,說:“這幾日郡主總不大舒服,奴婢就尋了個借口沒去。”

真是個偷懶的丫頭。我笑看她說:“別看不起內教坊的學問,婉兒當年就是自那裏出來的。況且你借著年紀小多學一些歌舞雜技,日後給皇子們表演時說不能一步登天。”

“郡主才不到十二歲,怎麽就教起奴婢了,”宜平也就和我說話時伶牙俐齒些,“婉兒姑娘那是名臣的後代,奴婢自然不能和她比。再說,自打皇上登基了,宮女們也就懶散了不少,畢竟咱們皇上如今是個女人,皇子皇孫們又大多不在宮中。”

我拍了她頭一下,低聲說:“這話也就和我說,知道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