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(第4/4頁)

「告訴我是誰,我為你報仇。」他徐緩的說道。

她是屬於他的。

所以,他要為她報仇。

就像是,他曾為幽蘭報仇。

「身在亂世,遇到兵荒馬亂,我認不得殺他們的兇手。」她再度搖頭,不願意再談論這個話題,反而起身在睡榻旁的木櫃裏,取出一個新枕,替換了他腦下的舊枕。

這枕是由她親手縫制,上下和兩側面的中部,各用紅線釘成四個十字形的穿心結,兩頭各有一個十字結,固定枕芯,裏頭塞著各種芳菲的香料。

「這枕的味道,與上次不同。」他靠在枕上聞嗅,枕香與滿室的爐香,交織成一種讓人沈醉的氣味。

「我換了香料。」她俯身輕聲說道,哄著這個亂世之魔入夢,長發垂落他的胸前。「各種香料皆有不同用途,菊枕明目、豆枕安眠、麝香枕定神、芳若枕鎮魂,佩蘭枕能夠解暑化濕。」

他在芬芳中閉目,嘴角有一抹冷誚。

「那麽,你告訴我,該用什麽枕、什麽香料,才能平息我夢中的爾虞我詐、兵兇戰危?」

她沒有回答,而是貼著他的胸懷臥下,以嬌小的身軀,暖和他的身軀、他的夢境,也讓香氣更暖更濃,沐浴包圍他的所有感官,充盈他的呼吸、他的血肉。

不一會兒,關靖又入睡了。

確定他安眠之後,她才如貓兒般輕巧的起身,踏下睡榻,離開溫暖的軟褥,重回寒意襲人的花廳。

她收來些許丁香,加入荳蔻,置入研缽中,仔細的、慎重的、靜靜的碾碎研磨,剝去外層堅硬的殼,揉碎柔軟的蕊。

墻角的明光鎧上,映出她的一舉一動。

一陣冷風穿簾而入,鮮紅色的香料,被風揚起,如一層難散的紅霧,彌漫了她的雙眼,沾惹她的發膚衣裳,覆得她一身濃紅,像極那場腥風血雨。

那場她夜夜都會想起的惡夢。

她更用力,更狠,也更纏綿,把丁香與荳蔻磨得更細更碎。

記憶卻是碾不碎、磨不滅、抹不去、揮不開,仍舊歷歷在目。

十年之前,北國的夏夜,無數的南國將士,身穿白衣白甲,持著「報仇雪恨」的旗幟,持刀恣意屠殺。無數的北國人,在攻擊下死於非命,屍首投入沈星江,原本清澈的河水,被染成滔滔血海。

她對他說了謊。

其實,她記得。

記得很清楚,太過清楚了。

那天夜裏有淒厲的哀嚎、恐懼的哭泣,不斷交雜回蕩,響徹北國的曠野。

接著是寂靜。

無止無盡,如死一般的寂靜。

她陷在一片血海中,躲在無數屍首下,戰栗擡頭時,看見一個男人穿著白衣銀甲,高跨在馬背上,睥睨著遍地屍首。他的戰甲上濺了血汙,那是她父母的血、她兄姊的血、無數無數北國人的血……

她記得他。

記得清清楚楚。

殺害她的爹、她的娘、她的兄姊、她的親朋好友的真兇就是他——關靖!

丁香與荳蔻碎開,化為一缽艷紅香屑,再也辨認不出原來形狀,一同倒入混合了各式各樣,只有她知道比例的香料粉末中。

香料,可以成為藥。

香料,也可以化為毒。

她為關靖焚的第一爐香裏,其實就已經巧妙的混入了毒,但是濃郁的香氣,卻成功的掩蓋了其中的毒,至今無人察覺。

就是香料中的毒,在治愈他的傷口、讓他安睡的同時,也侵蝕他的血肉,種下他的病因,讓他飽受頭痛之苦。而他至今沒有察覺,仍舊飲鴆止渴,依賴她的調香,不可自拔。

窗外的天色,還很黑很黑,黑得像是黎明永遠不會到來。

她將一個月份的香料,以及摻雜在其中的毒,全數收拾妥當,放置在一個匣子裏,連同另一個同款式的熏爐,也一起擱了進去,最後又檢查了一遍過後,才蓋上匣蓋。

而後,她轉過身,望著睡在榻上,聞嗅著摻毒的濃香,正深深酣睡的關靖。

他的頭痛之症,會讓他日日焚香,沒有一刻能夠缺少香氣的陪伴。不用一個月的時間,這些毒就會在他身體裏,根深柢固的留下,再也消除不了。

這,就是她來到他身邊的真正目的。

這,也就是她的夢寐以求的願望。

如今,她的願望就將達成了。

她要復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