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
刑部檢校驗過蘇晉手諭,說道:“都察院的柳大人來了,正與尚書大人在律令堂議事,官人且等。”

蘇晉應了,打算隨他去值事房稍歇片刻,不期然一只手從旁側伸出來,將她攔了一攔。

來人是個矮胖墩子,生得一臉福相,朝蘇晉笑道:“敢問閣下可是應天府衙門的蘇知事?”

他身著六品鷺鷥補子,比蘇晉足足高了兩階,卻不曾擺譜,眉目間還隱隱含著謙卑之色。

蘇晉恭恭敬敬回了個禮道:“正是。”又請教來人姓名。

原來這矮胖墩子姓陸,時任刑部員外郎,正是當日奉柳朝明之命,給蘇晉送死囚的那位。

聽聞蘇晉是來跟刑部沈尚書回話的,陸員外略一思索,道:“這樣,蘇知事您不必等,我這就去請尚書大人的意思。”

說著,也不等蘇晉客氣,風風火火地走了。

沈拓正審閱仕子鬧事的涉事衙門與人員名錄,外頭有人通報說京師衙門的蘇知事來了,沈拓筆頭動作一頓,掀眼皮看柳朝明一眼,回了句:“請吧。”

柳朝明端的冷靜從容,仿佛沒聽到什麽聲兒一樣,沈拓忍了忍沒忍住,才問:“這個蘇知事,可是當年老禦史一眼看中,再三叮囑你照拂,你驅車去追卻沒趕上,將事情攪黃了的那位?”

柳朝明一副不為外物所動的樣子,端起茶悠悠道:“怎麽,尚書大人還記得這事?”

沈拓“嘿”著笑了一聲:“如何記不得?那幾年提起朝廷後生,老禦史無時無刻不在誇你,說你從容有度又殺伐果決,唯獨這一樁辦得不夠利索,氣得禦史他老人家幾日咽不下飯。”

柳朝明啜了口茶,不說話。

沈拓又道:“後來他老人家還找我想轍,我能有甚麽轍?吏部的通文遞過來,皇上已批了紅。”說著,搖了搖頭道:“當真可惜了,我記得他中進士那年才十八,文采斐然,胸懷錦繡,儼有你當年風采,便是給個榜眼,乃或給個狀元也不為過。還是皇上看了眼他的年紀,生生嚇了一跳,這才將他的名次壓到了第四,就是怕此子鋒芒太過招來橫禍。”

柳朝明一時默然,蘇晉中進士時,他不在京師,後來關於她的種種,也不過道聽途說。反是那日在風雨裏初見著,倒並不曾有傳聞中的絕世風華。

他本還惋惜,以為五年的挫敗與磨難,已將此子身上的鋒芒洗盡了。

直到仕子鬧事的當日,她一身是血地朝他走來,跪在地上向他請罪。

鎏金似的斜暉澆在她身上,淬出令人心折的光,刀鋒履地之聲仿佛劃在錚錚傲骨之上。

柳朝明這才覺得是自己看走了眼。

也許是初見那日,秦淮的雨絲太細太密,將人世間的一切都隔得朦朦朧朧,竟不曾見,當她立在烈火斜陽裏,連眸中蕭索都是傲雪淩霜的。

陸員外又是請又是迎地將蘇晉帶到了律令堂外。

待蘇晉見過禮,沈拓道:“你來得正好,老夫正整理鬧事當日的涉事衙門和名錄,有幾個問題要問你。”

蘇晉應是,將沈拓的問題一一答了。

沈拓聽後,在公文上刪添些許,這才罷了筆,說道:“先頭傳你,是為了解鬧事當日的情形。不過兩日前,老夫收到一封密帖,裏頭藏著一篇策論,那送帖人說,正是你的筆記,你看看可是?”

密帖上鏤著紫荊花,果然是她早前給任暄的那本。

蘇晉曾是進士,又嘗有文墨流於市井,筆跡是賴不掉的,只好稱是。

沈拓擡手往案上一拍,呵斥道:“你好大的膽子,老夫聽聞,這道策問可是翰林每月策諸位殿下的題目,你老實交代,這是為哪位殿下代寫的?”

其實蘇晉此番前來,正是為招認代寫的罪狀,招來晏子言與她對質晁清的案子。

依任暄之言,代寫一事之所以被查出來,是在十七殿下那頭撕開了口子,已然昭昭於世了,可聽沈拓之言,仿佛並不全然了解內情。

莫不是太子殿下有意為朱十七隱瞞?

既如此,何以不直接將她傳去東宮私詢問罪呢?平白招來刑部,豈不自相矛盾?

蘇晉一時想不出因果,兩相權衡,只得道:“代寫一事不假,還請尚書大人治罪。”

也不提是哪位殿下。

沈拓“哼”著笑了一聲,指著蘇晉道:“這廝嘴還挺嚴。”說著,忽然擺了擺手,道:“罷了,老夫手裏頭的案子多得是,沒閑心理會你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。”又對柳朝明道:“此人好歹是個從八品知事,犯了綱紀,你都察院合該管管,此事你接過去罷。”

蘇晉本是俯跪在地的,聽了這話,不由慢慢直起身子,一臉困惑地將沈拓望著。

甚麽意思?難道是要放她一馬?

沈拓的確是要放蘇晉一馬,他先前問柳朝明的一番話,也是想試探都察院對蘇晉的態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