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
詹事府原為打理皇帝皇子的內務所設,景元帝開國後,令其作輔佐儲君之用,因此建在東宮附近。

仕子鬧事後,晏子言質疑春闈有舞弊之實,皇上授命他為主審,一連數日都紮在翰林院,重斷會試的卷宗。

卻越斷越無奈。

會試的好文章,的確大都出自南方仕子之手。

看來沈奚的話不假,南北兩地的仕子確實存在差距(注),所謂的科場舞弊,也許真的只是誤會。

晏子言覺得自己審卷都快審出魔怔來了,回到詹事府,聽說左都禦史來找,頭一個念頭竟是柳大人是南方人,難怪做了都禦史;爾後見到跟著柳朝明而來的蘇晉,心想,這位也是南方人,難怪是二甲登科的進士。

直到聽了這二人的來意,他才回了魂,看了蘇晉兩眼,輕笑道:“我還道你一個區區從八品知事,任暄怎麽肯由著你來正午門前問責本官,原來他是得了這樣的好處。買賣做得不錯,拿著本官的顏面去換十七殿下的人情,本錢不過是你的才學,他一本萬利,賺得盆滿缽滿。只是可惜了當年長平侯兵馬中原戰無不勝,生出個兒子,竟是個四體不勤的生意經。”

他這一番話說得尖酸刻薄,但往細裏一想,卻是參破其中道理。

蘇晉不是不明白,她答了策問去找任暄,乃是有事相求,實屬一個願打一個願挨,也無意一爭長短。

晏子言斜著又瞧蘇晉一眼,覺得此人雖看上去清雅內斂,沒成想竟有個殺伐果決的個性。仕子鬧事當日,若不是蘇晉命人將晏子萋綁了送回府,也不知他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能闖出甚麽禍來。

這麽想著,順口就問了句:“你不是受了傷?”

蘇晉沒留神他提起這個,愣了一愣,才道:“養了數日,已好些了。”又續道:“刑部傳話,好幾樁案子懸而未決,下官不敢耽擱,才趕著早進宮裏來。”

哪裏來的好幾樁案子?

小小知事,與她相關的大案,統共也就仕子鬧事一件。

這所謂的好幾樁,大約是將晁清失蹤一並算了進去,旁敲側擊地點醒他吧。

晏子言聽出蘇晉話裏有話,冷笑道:“依本官看,是你上趕著往案子上撞吧?”

又覺得蘇晉區區知事,三番五次地對自己出言不遜,方才那點感激之意消失全無,惡聲相向道:“你那日沒死在鬧事當場已是萬幸,好好將養才是正道。更不必趕著早進宮,刑部審案,尚不缺你一個證人。況且少幾個你這樣沒事找事的,京師反而太平些,哦,這麽一看,你那日沒死成當真可惜了。”

蘇晉聽了這話,雙眼彎了彎,負手平靜地看著晏子言:“大人說的是,下官死不足惜,只是大人這麽盼著臣下死,不禁叫人琢磨起由頭,是有甚麽把柄落在下官手上了麽?”

晏子言一時怒不可遏,擡起手想要喚人進來治治這吃了豹子膽的東西。

蘇晉卻不肯退讓,她今日來,就是要從晏子言嘴裏問出晁清失蹤當日的因由,激怒他是意料中事,若這便怕了,何必犯險來這一趟。

“鬧夠了嗎?”正這時,端坐上首的柳朝明沉聲道。

蘇晉與晏子言互看了一眼,均把已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。

柳朝明問晏子言:“十七殿下當日呈給翰林的策論,聽說太子殿下已讓掌院轉到了詹事府?”

晏子言拱手道:“正是。”一時沒忍住心中得意,又對蘇晉道:“本官差點忘了,本官有沒有把柄落在蘇知事手上實不重要,倒是蘇知事有一個現成的把柄,正握在本官手裏。”

說著,轉身自案頭取了案宗,正要呈給柳朝明,忽又縮回手,一臉疑惑地問:“敢問柳大人是如何曉得十七殿下的策論是蘇晉代寫的?”

蘇晉心裏頭窩火,這都甚麽亂七八糟的?不是你自任暄處取了策論原本上遞刑部,這才招來的都察院麽?

然而這個念頭閃過,蘇晉忽然覺察出不對勁。

倘若是晏子言將策論原本呈給刑部,那麽沈拓怎會猜不出這案子的另一頭是十七殿下?

這麽一看,東宮與刑部,倒像在各查各的,互不相知。

柳朝明道:“你不必知道。”

晏子言又道:“那麽敢問柳大人,若查實據證,要如何處置蘇知事呢?下官可是聽說半年前那位代十四殿下執筆的司晨是被杖斃的。”

柳朝明道:“前車之鑒只做參詳,不必盲目行效,都察院審完,自當以罪論處。”

晏子言忖度一番,自以為悟出柳朝明的言中意,於是道:“按照禦史大人的說法,這等罪名,便不是死,也要落個革職流放吧?”

說著,忽然合手對柳朝明一揖,白衣廣袖帶起一陣清風:“柳大人,下官縱然十分看不慣蘇晉,但也聽聞仕子鬧事當日,應天府府丞帶著一幫衙差藏在夫子廟裏,東西二城兵馬司堵在半道上不分輕重緩急地跟幾個暴匪周旋,在朱雀巷的禮部大員不想辦法疏散百姓便罷了,皆躲在茶坊裏頭,生怕被傷著一分半分,只有他,只身縱馬而往,雖自不量力妄圖扭轉乾坤,愚蠢至極地真當自己是根蔥,但……下官想為朝廷留下此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