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
廳堂裏落針可聞。

朱南羨自余光裏覷了覷朱憫達的神色,很識趣地撲通一聲跪下,卻耐不住嘴裏一團紙支楞八叉地堵著,忍不住嚼了兩下。

朱憫達的臉黑成鍋底,頓時怒喝一聲:“放肆!”

朱南羨被他一驚,喉間紙團咕咚一聲,順著喉嚨滑了下去。

明目張膽的毀屍滅跡。

朱憫達氣得七竅生煙,爆喝道:“拿刀來!”堂門應聲而開,內侍跪地呈上一柄刀,朱憫達又指著朱南羨道:“給本宮把他肚子剖開!”

話音一落,朱十七雙腿一哆嗦也跪倒在地,攀著朱憫達的手哭喊道:“皇兄,要罰就罰我吧,十三皇兄這麽做,都是為了我!”

朱南羨一呆,沉默不語地看著他,心說,皇弟你想多了,本皇兄這麽做,還真不是為了你。

朱憫達十分頭疼,這兩個兄弟是跟在他身旁長大的,一個跪一個鬧,成甚麽體統?

眼下七王羽翼漸豐,先前的漕運案辦得十分漂亮,外間隱有賢王之稱,連父皇都頗為看重。

雖說祖上規矩是有嫡立嫡,無嫡立長,但景元帝實行封藩制,每個皇儲皆實力非凡,而七王的淮西一帶,正是父皇當年起勢之地,這其中寓意,不必贅言。

朱憫達滿心盼著兩個胞弟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。

十三便罷了,他自小崇武,說父皇的江山是從馬背上打的,在文才上略有疏忽。

然而十七四體不勤,五谷不分,文不能提筆,武不能上馬,活生生的廢物點心。

朱憫達再懶得理這兩個不中用的,而是轉身對柳朝明一揖,道:“讓禦史大人見笑了。”

柳朝明合手回了個禮。

朱憫達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人,忽然想起一事來,問道:“你姓蘇?可曾中過進士?”

蘇晉埋首道:“回太子殿下,微臣是景元十八年恩科進士。”

朱憫達“唔”了一聲,又道:“你擡起臉來。”

朱憫達是太子,好看的人見得多了去,媚色傾國的妃嬪,溫文爾雅的小生。

映入眼簾的這張臉,怎麽說呢?

眉宇間自帶一股清致之氣,竟能讓人忽略本來十分雋雅的五官。

而除了氣質,更吸引人的便是那一雙眸,明眸裏仿佛藏著灼灼烈火。

朱憫達想起一句話來,滿腹詩書氣自華,只可惜,多了三分蕭索。

朱憫達問朱南羨:“你當年去西北衛所前,曾提過要討一名進士來做你的侍讀,教你學問,可正是此人?”

朱南羨心說,可不就是。

但話到了嘴邊,他又踟躇起來,仿佛忽然被人捅破了心事,做賊心虛地道:“大、大概是吧。”

朱憫達看他這副沒出息的模樣,冷哼了一聲,又問晏子言:“先前讓你去找蘇知事代寫策論的原本,你可找到了?”

晏子言知道那策論原本就在柳朝明身上,卻道:“回殿下,還不曾。”

朱憫達想了一想,又問柳朝明:“本宮聽說,蘇知事是禦史大人帶來詹事府的?”

柳朝明稱是。

朱憫達道:“是都察院查出了甚麽,禦史大人才帶他過來問罪麽?”

柳朝明微一沉默,道:“確實是對蘇知事幫十七殿下代寫策論一事有所耳聞,才過來問詢,可惜並無實證。”

朱憫達聽了這話,若有所思地看了蘇晉一眼,道:“此事既有禦史大人過問,本宮是一萬個放心,也罷,這事便交給都察院,柳大人查出甚麽,要怎麽責罰,不必再來回本宮了。”

與其處置一個八品小吏,不如賣都察院一個情面。

朱憫達是聰明人,方才柳朝明一句“可惜並無實證”,他便猜到柳禦史是鐵了心要袒護蘇知事了。

也是奇了怪了,柳昀自十九歲入都察院,六年下來,一直端著一副近乎冷漠的公允姿態,從未見過他對誰網開一面。

不過也好,眼下他與老七勢如水火,兩個胞弟都是頭腦簡單的廢材,若能憑此事贏得都察院的好感,不消說支持,哪怕一星半點的偏重,於局面也是大有利處的。

想到這裏,朱憫達當即又對柳朝明一揖,說了句:“辛苦柳大人。”也不理仍跪在地上的兩位殿下,轉身走人了。

等一幹子內臣侍衛都隨太子殿下撤了,朱南羨這才拍了拍膝頭,方要去扶蘇晉,柳朝明在一旁冷冷道:“蘇知事,起身吧。”

朱南羨的手僵在半空,然後,往右騰挪一尺,拎起了晏子言。

朱十七從地上爬起來,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,仍哭得抽抽嗒嗒,朱南羨十分嫌棄地看了他一眼,轉頭去問柳朝明:“柳大人,那這代寫策論一事——”

柳朝明默不作聲地從懷裏取出一封密帖,置於方才出師未捷的燈台,燒了。

一堂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,左思右想沒整明白,這是左都禦史幹出來的事兒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