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
蘇晉沒敢讓大夫細瞧,只對症抓了些藥。

等閑讓人看出自己身份,恐怕要落個出師未捷身先死了。

她一整夜沒睡踏實。

吃過藥起了高熱,燒到雲裏霧裏時,幾乎以為自己要騰雲駕霧羽化升仙了。

幸而那藥草總算在四肢百骸彌散開來,逐漸將一身沸騰的血安撫溫涼,像只有力的手,把她的魂魄從陰曹地府拽回來。

蘇晉記得,四年多前,自己被吏部那群殺才亂棍杖打,暈死在街邊,也是這麽生死一線地挺過來的。所謂以下犯上,杖責八十,那只是吏部對外的說辭。事實上他們動的是私刑,以為已將她打死了,隨手扔到了死人堆裏,是她憑著一口氣爬了出來。

也許是這一生注定要走在刀尖上,所以上蒼仁善,讓她生得格外皮糙肉厚,真是幸甚。

仕子鬧事過後的半夜裏,整個京師上下都落了雨。

雨水滂沱如注,卻不像尋常陣雨急來急去,而是遮天蔽日地澆了兩日,昭昭然將暮春送走。

酷暑將至。

後一日,京師上下果真變了天。

北方仕子與在朝的北臣聯名上書,懇請徹查科場舞弊一案。

折子遞到皇案,景元帝震怒,一命三司會審,理清鬧事因果,挑唆從犯,涉事衙門,一律從重處置;二撤春闈主考,翰林掌院裘閣老一職,廢除今春登科三甲的封授,令翰林上下十余學士重新審閱春闈答卷。

景元帝的處置,面兒上看是各打一百大板,南北兩碗水端平。

可當日廷議,景元帝問眾卿之見,戶部侍郎沈奚不過試探著說了句“南北之差,大約誤會”,便引得龍顏大怒,責令杖打三十。

沈奚的爹就是刑部尚書。

據說這三十杖,還是沈尚書他老人家親自掄板子上的,大約想讓他那光會耍花架子的兒子長個記性,實實在在下了狠手。

結果將沈奚腿打折了。

蘇晉身上的傷剛好一些,能踱出房門在院裏轉悠的時候,周萍便將這朝中事一樁一件地說與她聽。

說到沈奚,在廊檐下曬太陽的劉義褚就插嘴道:“同是重臣之後,這沈侍郎可比晏少詹事差得遠了。單說揣摩聖意這一項,晏少詹事便雷打不動地站邊北面兒,結果怎麽著?龍顏非但大悅,還特命他主查科考一案。我看等這案子結了,少詹事不日就要升任詹事,升任各部侍郎尚書,升任太子少保,少師,這晏太傅府,就該改名兒嘍。”

蘇晉聽他提起晏子言,心中一時郁郁。

她當日為保晏子萋安危,將玉印歸還給了她。想來這晏子萋拿回玉印,便沒理由再來衙門,跟她說晁清失蹤當日的因果了。

她一身是傷,硬闖太傅府是不能夠,小侯爺任暄也再沒遞策問來,否則還可以拿命犯險,再往宮裏走一遭。

一旁的劉義褚看蘇晉病怏怏的,又嘮叨開來:“要我說,朝廷上下全是一幫白眼兒狼,仕子鬧事這茬兒,你蘇知事出生入死,該記一大功吧?眼下躺了幾日,剛剛回魂兒,也就長平侯府的小侯爺來瞧過你兩回。可你曉不曉得,上個月戶部錢尚書上朝時也就打了一個噴嚏,那些個大尾巴狼提著千金藥方,差點沒將尚書府的門檻兒踩破了。”

蘇晉一邊聽他扯淡,一邊在心中忖度晁清的案子,沒留神聽出個柳暗花明來,不由問:“小侯爺來看過我?”

劉義褚點了點頭,一竿子打翻一船人:“就屬他的心沒黑透。”

周萍道:“已來過兩回了,見你閂著門只顧睡,誰也不讓進,就說過幾日再來。”

蘇晉剛想問任暄何時再來,前頭便有一小廝來報,說長平侯府的小侯爺登門探病來了。

真是說曹操曹操到。

任暄並沒有一副探病該有的樣子。

起碼眉間鎖著的是憂思,不是關切。

一見到蘇晉,便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道:“蘇賢弟,為兄把銀兩給你備好了,你擇日便離京罷?”

蘇晉愣了愣,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回來,問:“是出甚麽事了?”

他們在偏廳說話,四下無人,可任暄聽她這麽問,仍站在窗前左右望了望,這才回過身低聲道:“你先前不是幫宮中殿下代寫策問麽?叫人查出來了!”

蘇晉素日與任暄並沒瓜葛,方才看他愁雲密布,便猜到是代答策問的事出了岔子。

她剛在生死路上走了一遭,眼下竟能比任暄更從容一些,問道:“是如何查出來的?已經立案了麽?”

任暄道:“這倒還沒有。”又一嘆:“為兄也不瞞你了,你這題策問,為十七殿下答的。十七殿下你也曉得,出了名的不學無術,為兄也是防著這一點,還特意幫你將取辭措字改得生嫩許多。立論雖深刻,但皇子太孫身邊人才濟濟,權當是十七殿下向人請教了道理,翰林那老幾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算了。壞就壞在晏子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