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
朱南羨從馬上一躍而下,將左謙扶了扶,問:“怎麽樣了?”

左謙道:“回殿下,柳大人已命巡城禦史在朱雀巷東西兩面設下禁障,逐一排查,覃指揮使亦派人自南巷口疏散人群,末將已分派兵馬,盡力配合。”

他不敢邀功,若不是廷議過後,柳朝明率先請命,令巡城史與兵馬司自東西二城開道設禁,金吾衛不可能在兩個時辰內便趕到朱雀巷。

朱南羨點了一下頭,道:“辛苦了。”

他的眼裏仿佛淬了星辰,微一展顏,器宇軒昂得很。

左謙抱拳謝禮,轉身問覃照林:“覃指揮使,禮部幾位大人可還安好?”

躲在茶坊裏吃了一晌茶,已不能再好了,覃照林想。

轉而又想到蘇晉,雖說區區知事,不值一提,可他方才被江主事點了醒,猜想蘇晉約莫有來頭。眼前林立著一幹子官階壓死人的大員,也不知誰才是蘇知事背後那位。

他如實答了一番,在心裏打起算盤,卻沒算出個所以然,破罐子破摔地想,管得他娘的誰呢,只要不是都察院的鐵面菩薩就好。

他一大老粗,心裏想甚麽,臉上寫甚麽。

左謙喝道:“把話往明白裏說,別吐一半,咽一半。”

覃照林連忙磕了個頭,道:“稟殿下,稟禦史大人,稟左將軍,禮部幾位大人雖好著,但是應天府衙門的蘇知事早先過來幫忙,眼下還陷在人群裏頭沒出來。”

此話一出,四周竟似乎安靜了些許。

覃照林微微擡起眼皮,覷了覷各位大人的神色,柳朝明慣常冷著一張臉,這便算了,朱南羨雖貴為殿下,卻是個出了名好伺候的主兒,可這一看,眉梢眼底哪裏還找得出一絲和氣。

左謙恍然憶起四年前,十三殿下大鬧吏部,好像就是為一個姓蘇的,心思急轉,問道:“可喚作蘇時雨?”

覃照林茫然道:“啥?”

柳朝明立在一旁,忽然開口道:“蘇晉,時雨是他的字。”

覃照林呆了一呆,忙道:“對,對,正是蘇晉。”

心底有一股晦氣油然而生。

蘇晉這廝究竟甚麽來頭?連金吾衛的頭兒與左都禦史都曉得他的小字?這麽有牌面,那你他娘的還跑到這來?還自告奮勇地去撈人?整老子的嗎?

朱南羨忽問道:“他去了多久了?”

覃照林道:“回殿下,已去了兩個時辰。”說著,他一頭砸在地上,險些磕出個坑,“稟殿下,稟禦史大人,屬下知錯了,屬下這就去找蘇知事,等把人找著了,再把俺腦袋割下來給知事大人當球耍。”

卻沒人再理他。

那頭左謙已下令金吾衛列長龍陣,二人成排,執矛開道,將朱雀巷擁擠的人潮強行撕出一道口子。

覃照林看到這陣仗,以臉貼地,在心裏哆哆嗦嗦地算自己還余幾個時辰可活。

倒是在他身邊跪著的江主事,看他這副倒黴樣,想起自己幾日前的光景,心中略感寬慰,在一旁勸道:“指揮使,想開點兒,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。”

不多時,有小兵來報,說找著人了。

朱南羨看柳朝明一眼,微一點頭,便大步流星地朝朱雀巷邁去,然而只堪堪走了幾步便頓住了。

長巷深長,金吾衛分列兩側,盡頭處跌跌撞撞走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。

她的右手邊還懸著一把長刀,隔得遠,看不清是握是提,卻無力地拖著,刀鋒履地,發出尖銳的刺響。

日暮前的日輝異常濃烈,像淬了金子一般兜頭澆下。

蘇晉的心裏卻浮起稠密的雲,雷聲轟隆過境,洋洋灑灑下得不是雨,是冰粒子。

金吾衛從她手裏接過許元喆的一瞬間,她便覺得完了。

到底還是驚動了親軍,驚動了聖上。

三十年前,前朝大亂,各方勢力並起,景元帝兵馬中原,立隨為國,景元為年號;十五年前,肅清黨羽,以謀逆罪、勾結前朝亂黨之罪,誅殺功臣,將北都舊址付之一炬,牽連北地數萬人。

而今天下已定,卻因一場科考,揭起北方仕子的舊傷疤。

且不論今年春闈到底有沒有人舞弊,倘若景元帝想收復天下人心,這回又該殺多少人?

蘇晉一時有些自責,想到張石山柳朝明將重任交到她肩上,自己卻有辱其命,恨自己沒能早作準備,竟讓孫印德將衙門的衙差都帶走,如果昨晚警醒些就好了,又何至於拼了命挽回仍是功虧一簣?

可是,再給自己百余衙差,又有甚麽用呢?

蘇晉扯了扯嘴角,想笑,又笑不出來。

誰能料到一場南北之差的科考案竟能鬧到今日這種地步?她不過一從八品知事,沒有通天徹地的本事,便是豁出性命,也不過將自己搭進去,又能扭轉甚麽乾坤?

罷了罷了,是她腦子進水,才妄圖將社稷禍福扛在己身,誰生誰死於她何幹?權當自己的良心已讓狗吃了,圖個輕松痛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