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冊 第十二章 福禍自求(第2/5頁)

我笑道:“他去找銀杏,通報給我知道做什麽?再說我們府上的生人也多,送菜送肉、送水送炭的人都能出入侯府,也要樣樣通報麽?”

綠萼皺眉道:“姑娘又強詞奪理了。送菜送肉送水送炭的都從後門進來,如何比得劉公子從前面大搖大擺地進來?姑娘才回來一個多月,便出了這等事,往後的日子要怎麽過?”

我順勢道:“如此看來,還是要早些離開京城為好。”

綠萼連忙瞪起眼睛,嗔怒道:“奴婢偏不放姑娘走!”

第二日,我與采薇一道去敕建白雲庵看望寂如師太、升平大長公主高思詩。

正是秋收時節,黃草垛子像濃金的雲團沉沉落地。天青似海,金翠交融的田野廣袤無垠。雲影滾滾,似畫筆輕輕勾勒出天際一線黛色。西風鼓起白礬,五彩角旗似飛花招展。汴河柔緩,秋光如練。

我與采薇同乘一車。采薇身著湖綠色衣衫,一張圓臉嬌俏如昔。十數年如一日的養尊處優,雖已兒女成群,卻不見一絲蒼老疲憊之色。她貪看秋光,也顧不得和我說話。快到仁和屯才放下簾子,轉頭笑道:“姐姐別笑話我,我難得出城。”

我笑道:“妹妹只管望景便是,不必理會我。”

秋色在眉間半展,采薇的笑意溫婉明澈:“我也看夠了,還是陪姐姐說說話吧。姐姐總在外面,也有好些年沒有來瞧我了。”

我打趣道:“妹妹和施大人鶼鰈情深、比翼雙飛,我一個孤鬼,可不忍心去自找沒趣。”

采薇的雙頰頓時紅過仁和屯酒肆旁的楓葉:“姐姐胡說!姐姐想嫁人,哪裏嫁不出去?偏在我面前矯情,好沒意思!胡言亂語,也不怕沖撞了菩薩!”

我笑道:“你如今兩兒兩女,湊成一對好字。我們這幾個裏面,論起婚姻兒女,你是最有福氣的。”

采薇流露出當仁不讓的沉醉之色,合十道:“母親說,我這點福氣都是當年陪寂如師太在佛前靜修修來的,所以得惜福。”

當年理國公世子、采薇的兄長謝方思自盡,采薇曾隨升平大長公主在白雲庵修行過一年。采薇純潔無瑕,修德修心自然能修來今生的福報。而我恐怕無論怎樣修,都逃不出墮入地獄道的業報。“早知如此,我也該去修一修才是。可惜這會兒說什麽也沒用了,只有自悔錯失前緣。”說著幽然嘆息,兩手一攤。

采薇有些急了,一扭身道:“姐姐真是的,行動便取笑我。”

我牽著她的衣袖,嘻嘻笑道:“妹妹別生氣,我再也不笑了。”采薇左手一動,衣袖倏忽自我手中滑了出去。我又牽了兩下,她這才回轉身子道:“果真不笑了麽?”

我忙斂了笑容:“說不笑就不笑。”

采薇抿嘴一笑,如釋重負:“這才像個八百戶郡侯的樣子,才剛涎皮賴臉、瘋瘋癲癲的,像個女光——”忽然掩口,“女光棍”的“棍”字,被她生生吞了下去。

我只作沒聽見:“是了。我與寂如師太數年不曾相見,若一時不謹有所冒犯,那就不好了。不知師太現下如何?”

采薇松了一口氣,忙道:“姐姐果真是不知道。這些年寂如師太不是鉆研經書,便是打坐參禪,整個人都瘋魔了,身體更是大不如前,脾性也愈加古怪,眾尼姑沒有與她談得來的。這回去了,只怕未必能見到她。”

我至今記得十五年前我在益園初見升平大長公主的情景。十八歲的升平光潔燦爛,從遙遠的虛空款款行來。那時最讓她著惱的,亦不過是被母後罰抄了幾遍《道德經》,不得出宮去會情郎。不過數年,那些少女的秘密已成了她一生中最快樂的回憶。我嘆道:“這個我也知道。我出京以前寂如師太便是這樣了。有時我去了,她也只撂下一句話,並不肯露面。”

采薇道:“這些年,我也幾乎見不到她。所以咱們這趟只是去盡一盡心,坐一坐便出來吧。”

我掀起簾子,目光隨風拂過層層麥浪。松柏蒼翠,父親和芳馨墓前的白晶菊花定然已燦若霜雪。“好,早些出來,也好去仁和屯看一看父親和芳馨姑姑。”

采薇笑道:“那我陪姐姐一道去!”

在白雲庵依舊沒有見到寂如,只聽了兩句經,參了一回禪,用了半頓齋便出來了。傍晚時分,又回到仁和屯。於是吩咐在村口停車,我與采薇慢慢走進去。天就要黑了,周遭清冷迷蒙,落了葉的枝幹遒勁而脆弱,企圖挽住最後一絲霞光。

采薇一下車便一哆嗦:“好冷。”說罷命丫頭從車裏取了一件淡紫色的鑲毛鬥篷披在身上。見我只穿一件豆綠色薄襖,又道,“姐姐倒不冷?”

我一面清點祭品,一面笑道:“我總是在外面跑,缺衣少食的時候也多。這樣的天氣,還難不倒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