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冊 第七章 或出或處

我天南海北,遊歷多處,只在每年元日回京朝覲。史易珠終究耽於家業,沒有隨我出遊。

我走後,高曜為了追封生母為皇後,與禮部打了幾個月的筆墨仗,終於在明道元年秋下詔追封慎妃為後,謚號“思幽”。

高旸和啟春回了西南。西北卻吐蕃,西南通蒲甘、升龍、真臘。平南詔,拓地千裏。明道五年,信王高思謙薨,高旸回京繼承爵位。遷兵部侍郎、左將軍、殿前都指揮使。

明道元年夏,昌平郡王高思誼回京,並奏請立佳人苗若蘭所生長子高晦為世子。第二年,高思誼自請去西北從軍,抵禦回鶻寇掠。封右將軍、涼州太守,總西北六州軍事。明道五年封昌王。

明道三年,睿王高思誠與王妃邢茜倩生長子高昀。高思誠上奏言高暉繼嗣睿王府是先帝的遺命,身為人臣當尊奉不移,故不立高昀為世子。高曜嘉賞高思誠的忠心,另封繈褓中的高昀為臨川郡公。

明道五年春,高曜大婚,迎立柔桑為後。封昱貴太妃之子高曄為濮陽郡王,玉樞之子高晅為東陽郡王。

明道五年夏,太皇太後尚青雲崩。因太皇太後的喪事,我不得不提前回京。每年朝覲,我都去濟慈宮向太皇太後陳述一路的見聞。自高思諺死後,太皇太後的身體越來越差,即使高思誼回京也並未給她帶來多少歡愉。太皇太後自幼習武,我從未想過她這樣快便去了。我甚至以為,我會死在她的前面。

國喪中,貞妃李蕓生皇長子。寂靜多年的皇城,終於又響起了嬰兒的啼哭。喪事過後,我本想離開京城,因皇長子的降生與高曜的挽留,我只得過了新年再離京。

明道五年九月十二,皇長子滿月。今晚有宮宴,小簡親自來侯府請我入宮赴宴。因國喪剛過,皇子滿月的慶典取消,當夜宮宴,既無美酒,又無歌舞,只集宮中至親小宴便罷。出宮開府的親王郡王與親眷都不在其列。

午歇起來,便沐浴熏香。因連年奔波加之守喪勞累,臨鏡細看,滿臉的風霜倦色,唇角眼角有幾條細紋散漫地洇開,肌膚粗糙幹冷。綠萼細細為我搽胭脂,脂粉卻像西北荒漠的浮沙,不論喜怒,稍稍一動眉眼,便落在襟前。好容易勻帖了,卻失於濃艷。我忍不住撫頰道:“這些年,當真是老了。”

這幾年,府裏全靠小錢和綠萼支持。我不在,綠萼便是說一不二的半個主子。她身著牙白半袖,胸前垂著七彩瓔珞。頭上綰著高髻,簪一朵水綠宮花,儼然有當年芳馨的模樣了。細細算來,她只比當年芳馨初見我時小四歲而已。若依舊在宮中,也是眾人敬仰的姑姑了。

綠萼沒好氣道:“姑娘整日在外面,新年回府也不過三五日,除了進宮向兩宮請安,便只是陪著老夫人,連婉太妃和王爺、公主都沒去看過。但凡能多留兩日,好好歇息些日子,何至於容顏凋零?人的路都是自己揀的,姑娘又何必怨?”說罷把菱花鏡往妝台上一丟,鏡子滑出半肘,連帶我的容顏一閃而逝。

我也不生氣,只揀了一支青玉長簪在指尖打轉:“我原本以為太皇太後會長命百歲的——”

綠萼把珠花上的明珠一粒粒撥正,哼了一聲:“姑娘當真以為誰能真的長命百歲?!”

我笑道:“即便不是百歲,以太皇太後的身子,活到八十歲應當無礙。”

綠萼取過帕子,一面摩挲著珠子,一面嘆道:“恕奴婢直言,太皇太後六十歲駕崩,尚可。”

我嘆道:“她本是山野女子,在宮中抑郁多年,又沒有勇氣像周貴妃一樣毅然出宮,便只有困死。斷劍含光能出宮去,好好的一個人卻不能。這便是命。”

若在五年前,綠萼對我這番“興”和“比”定然感慨不已。如今卻毫不留情:“姑娘是說,自己像太皇太後一樣,在宮中多一日,便少一日的壽命?依奴婢看,分明是多奔波一日,便少一日的壽命才是!”不等我說話,她又拿出說了一百次也不止的話抱怨起來,“銀杏和劉钜也是,整日攛掇著姑娘往外去。姑娘的身子本來就不好,這

樣奔忙,別說容顏,只怕性命也難保!還有,今天進宮,瞧姑娘如何面對婉太妃!”

我淡淡一笑,鏡中脂粉的顏色雖好,眉眼卻越發清冷:“‘五年再閏,天道乃備。’[22]今日我與玉樞姐妹相見,她必定不惱我了。”

綠萼撇撇嘴,又不屑道:“什麽‘天道乃備’!姑娘不敢見婉太妃罷了!這五年裏,姑娘是一句也聽不見,奴婢不知聽老夫人念叨了多少,耳朵都快穿了。”

因我一直不肯聽從母親的安排嫁人,為避免與母親爭吵,便長年在外。母親自是拿我沒有辦法,銀杏隨我出去了,綠萼便聽了不少抱怨。我忍不住發笑,拉起她的手道:“我知道這些年你辛苦了,我必好好賞你。你說說,你想要什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