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冊 第七章 或出或處(第4/5頁)

我微微愕然:“小孩子的事情,由他們自己商議。小時候我們兩個吵鬧,母親也是不理的。”

玉樞氣得臉都白了:“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?!”她惱怒得幾乎要把發髻上歪斜的一大團牡丹花摘下扔在我的臉上,我下意識地舉袖遮臉。玉樞頹喪道:“罷了罷了!你也不必在這裏坐著了,先去延秀宮吧。若我當真遲了,也好代我謝罪。”說罷背過身去,一把奪過壽陽手中的宮花,為真陽戴上,又教訓壽陽,“姐姐年長,要尊重姐姐。”眼見壽陽扁一扁嘴要哭,又揀了一朵更大更嬌艷的花塞在她的手中,“不許哭!”

一瞥眼,卻見綠萼拼命忍著笑。出了濟寧宮,暗紅宮墻滿滿迫在眼前,卻覺清冷空曠。“許多年沒有回來,竟不慣如此吵鬧了。”

綠萼哼了一聲:“姑娘這話,好像是說從前便很習慣如此吵鬧一般。”

我自覺失言:“你越發刁鉆了。”

綠萼道:“當年東陽郡王殿下摔斷了鼻梁骨,姑娘也不肯進宮來瞧一瞧,著實是狠心。奴婢若是婉太妃,今日便不讓姑娘進這個門。”

我嘆道:“當年玉樞兩次將我趕出聽雪樓,我如何還敢去?既然太醫都醫治妥當了,貞妃也處置得果斷——”

綠萼卻毫不留情地打斷我:“橫豎婉太妃也沒有怪姑娘,姑娘又何必解釋?”說著把雙唇抿成薄薄一線,終是沒忍住,“倒顯得心虛!”

我幾乎能感覺到新升未滿的明月把我的臉照得變了色,口氣不自覺嚴厲起來:“綠萼,你說什麽?”

綠萼低頭噤聲,卻不肯告罪。我倆在長得望不到盡頭的宮墻之間冷冷對峙,眾人都遠遠的不敢上前。綠萼咬著唇,忍住不哭。我竟不知道這些年我不在京中,她對我的怨氣竟如此之深。這也難怪,我不在,綠萼一個人要應付母親的抱怨,還要時常入宮代我看望玉樞,自是承受了不少怨氣。她背負著我一走了之的慚愧和困惑,必定心力交瘁。我嘆道:“你回聽雪樓吧,一會兒和姐姐一道去延秀宮。”

綠萼一轉身,淚水頓時滾落。青裙如煙,散出一地紅塵。她倉皇失落的背影像一抹無力回生的幽靈,無聲跳躍著,越來越暗,終於消失在濟寧宮的後門。我無奈地想,也許她早該嫁人了,卻為我蹉跎至今。終究是我對不住她。

怏怏不樂地來到延秀宮,我勉強撐起笑意。這五年過得太過逍遙率性,牽動唇角,竟微覺生硬。我幾乎忘了,整日掛著禮儀與程式的笑容,正是我沉浸半生、習以為常的日子。今夜反倒不慣了。

我本以為我是來得最早的,誰知慧太妃比我更早。

因慧太嬪數年來在濟慈宮服侍太皇太後有功,且一直安分守己,於是高曜晉封她為太妃。連月勞累,慧太妃的臉又長又尖,昔日靈動的丹鳳眼因著數年的修煉,沉寂如一潭死水,甚至見到我這個仇人,亦興不起半點波瀾。她像我八年前初見時一樣,身著銀綠色衣衫,既淡雅又不失華貴。我與她彼此客客氣氣地問了安,便各自落座,相對默然。

不多時,華陽長公主與祁陽長公主來了,後面跟著正四品女典封若水和正六品女校龔佩佩。華陽已是十五歲的娉婷少女,一身海棠紅蹙金玫瑰長衣,正是當年陸皇後最喜愛的顏色,又有幾分升平長公主的高華氣度。她的眉眼有高思諺的英氣,口鼻似陸皇後的柔和,雖並不是一等一的美人,卻神采飛揚,令人一見傾心。祁陽長公主十三歲,亦身著紅衣,只是跟在姐姐的身後,靜默無聞。

我連忙站起身,上前見禮。華陽目光明亮如劍光,笑著將我上下打量一遍,仿佛在找尋獵物身上的弱點。當年華陽躲著我也許是因為幾分懼怕,如今的華陽,卻是無憂無懼了。“原來是玉機姐姐回來了,當真是好。怎不早進宮來?彼此當多走動才是。”

彼此多走動?何等諷刺。

我恭敬道:“微臣遊蕩江湖,荒疏歲月,恐不諳宮廷禮儀,失禮於各位娘娘與公主。”

華陽笑意明快,“正因許久不回,玉機姐姐才要早些進宮來才是,如此方不至於生分。”

我忙道:“長公主殿下教訓得甚是,微臣領旨。”

華陽淡淡一笑,拉著妹妹的手,遠遠走開,飄然落座。龔佩佩本想上前寒暄兩句,因祁陽長公主走開只得作罷。

封若水上前行了一禮,笑道:“姐姐總算回宮來了。”只見她一身象牙色暗雲紋對襟窄袖長衣,袖口露出窄窄一段青灰色的襯衣,似高天上飄著幾朵泫然欲泣的雲彩。秀發蓬松,只簪了一枚翠玉珠釵,凝練而飄逸。

我笑道:“妹妹一切可好?聽說妹妹在文瀾閣教皇子公主們讀書,宮裏連侍讀女官也不用請了。大家都尊稱妹妹為學士,妹妹果然成了宋若昭一般的人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