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二十六章 非常之人(第3/5頁)

琳瑯道:“是。只是才剛陛下和華陽公主殿下來過了,王爺陪著說了好一會兒話,恐怕要睡一會兒才能恢復元氣。往日都是這樣的。大人不若先去靈修殿坐一會兒,待王爺醒了,再去啟祥殿,卻是正好。”

我攜了琳瑯的手往靈修殿走:“就依姑姑所說。”早有宮人飛奔入靈修殿通報。不多會兒,劉離離親自迎了出來。我見她只比從前略瘦,且高了一些,心下甚慰。她白衫白裙,淡青色的中裙隨腳步渙然如波,宛若頭頂天光瀲灩。纖腰一握,越發顯得輕盈而幹練。容貌雖無多大變化,然而相比三年前的稚拙與茫然,如今的劉離離,自有一種淡然沉靜的氣度。

我先是欣慰,繼而驚喜。不待她行禮,我緊緊握住她的手道:“妹妹辛苦!”

劉離離早已流下淚水,只說不出話。琳瑯哽咽道:“二位大人快進去說話吧。”

一進靈修殿,劉離離堅持行了一禮,這才引我去南廂坐著,又命琳瑯上茶。剛剛坐定,我倆幾乎同時問候道:“姐姐(妹妹)好麽?”

怔了怔,又同時答道:“我很好。”說罷相視喜極而泣。

南廂中一件陳設字畫都沒有,墻角擺著一只大箱子,貼著白色封條。榻上滿是紙張書畫。我不由問道:“妹妹怎麽把陳設擺飾都退回藏珍閣了?”

劉離離道:“王爺的身子好了許多,最遲三月也要開府了。穎妃娘娘命我暫且搬離長寧宮,指了藏珍閣南面一處獨院居住。”

我一怔,道:“這又何必?橫豎王爺不在宮裏,你還住在這裏就是了。新居偏遠,哪裏比得長寧宮?”

劉離離慢慢卷起一幅山水圖,搖了搖頭道:“長寧宮遲早是某一位皇子或是妃嬪的,哪裏輪得到我?況且……”說著目光一黯,“母親說,既然殿下開府了,我也該回家嫁人了。”

我亦擇了一張寫滿字的紙漫不經心地看著:“是呢。妹妹和我是同年的,也該嫁人了。”

劉離離的目光如鴻影掠過,嘆息如春雨無聲:“其實我不大想嫁人,只是父母之命難違。”

手中的青箋上,是劉離離清奇秀麗的字體:

桓公自莒反於齊,使鮑叔牙為宰,鮑叔辭曰:“臣,君之庸臣也,君有加惠於其臣,使臣不凍饑,則是君之賜也,若必治國家,則非臣之所能也,其唯管夷吾乎!……”

連看了幾張,都是《管子》。我心中一動,道:“妹妹素擅詩詞,怎麽倒抄起《管子》了?”

劉離離道:“守陵三載,每日無事,除去植樹掃墓,便是看書寫字。這三年看過的書多了,只是詩詞卻少了。”手一滑,青箋飄落在她的裙邊,劉離離俯身拾起,細心地拂去灰塵,“我覺得很好。母親卻說,女兒家書看得太多,容易移了性情。”

我微微一笑道:“妹妹還可在宮中逗留兩年,不想嫁也沒什麽。只不知妹妹想做什麽?”

劉離離道:“像姐姐這樣就很好。”

劉離離伏在榻上將守墓時所抄錄的《管子》數篇選了出來,照次序排列好。我也側身翻找著,沙沙聲響如寂寥海岸邊浪花的坦誠心語。我笑道:“妹妹也想去禦書房麽?”

劉離離笑眼清澈:“姐姐誤會我了。禦書房那樣的地方,也只有姐姐去得。在王爺眼中,姐姐若是管夷吾,我至多不過是鮑叔牙。”

我笑道:“做鮑叔牙也很好。妹妹若有心,我可以和穎妃娘娘說說,請她安排一個合宜的差事給你。”

劉離離搖了搖頭:“多謝姐姐好意。妹妹開悟太遲,這會兒說什麽都沒用了。我也並非想做什麽鮑叔牙,只是讓我嫁人,我總是不甘心。”

陪著高曜吃了三年的苦,回來就要遠離宮廷,嫁為人婦,自然是不甘心的。我問道:“王爺對這件事怎麽說?”

劉離離口氣如秋風微涼:“王爺說,到了該嫁的時候,就嫁吧,以免父母雙親擔憂。”

我微微一笑道:“那妹妹就安心成婚好了,旁的事情不必多想。”

劉離離坐了起來,注視我片刻:“姐姐若是我,就甘心麽?”

我笑道:“嫁人是每個女子必經之路,雖算不得好,也絕不是惡。妹妹還是想開些為好。”

劉離離先是不以為意,隨即眸光一動:“請姐姐指教。”

我抿一口茶,垂目不語。劉離離輕輕揮一揮手,守在門口的兩個宮人都遠遠走了開去。我這才道:“王爺一出宮,就會招賢納士。這些長史咨議、文學參軍、曹掾舍人、王師侍讀,是朝廷官吏,是天子恩賜的人才,絕非私蓄的門客。日後王爺成才,他們自是官運亨通,若壞了事,也都是鐵打的朋黨,一個也走不脫。妹妹雖是女子,卻也做了五年侍讀,為慎妃守靈,更是舉世公認的義舉。這些可不因你嫁不嫁人,或嫁給誰有絲毫的分別。相反,要娶妹妹為妻的人,卻還要好生掂量掂量呢。”我見她眉間略展,似有所悟,又誠懇道,“王爺的性子,是最信任共患難的人。妹妹便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