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二十七章 交道之難

不知從哪裏撲出一股大力,將我推出數尺。回頭看時,那女子手中的銀簪深深刺入一個白衣少女的右背。那女子冷哼一聲,狠狠地拔出銀簪,血濺在她的青白色的長臉上,如數行血淚縱橫,觸目驚心。那白衣少女痛得渾身抽搐,張大了口卻叫不聲來。她一仰頭,我這才看清,原來救我性命的竟然是銀杏。她本該在偏房裏等我,卻不知何時進了正殿。

那女子踢開銀杏,向右踏上一步,扯住我的胸口,伸過臉來厲聲道:“妖孽!你可想過今日麽!”

離得太近,反而看不清楚她的臉,只看見她眼中的興奮與憎恨、快意與殺意如烈火般熊熊燃燒。血在她肌膚的紋路中摸索蔓延,沿著她瘋狂的笑意滑落在她耳鬢。心疼病開始發作,我又呆又駭,說不出話來。她將我按在地上,揚起銀簪,簪子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我的心口,如桃花層層綻放。我想閉目待死,偏偏眼睛卻合不上。

她的手臂剛要落下,忽然頭顱一震,眼裏的火如被海水澆熄一般,瞬間渙散。幾乎同時,她身軀一震,五指一松,銀簪掉落在我身上。她的身體重重地壓了下來。綠萼爬起身來狠狠地將她推開,俯身抱住了我。

啟春跳了進來,飛起一腳,踢在那女子的腰間。接著飛躍過去,擡起右腳,踏在那女子的胸膛上。那女子仰面而臥,一動不動。啟春蹲下身子,伸指探她的鼻息和頸間的脈搏,搖了搖頭。

我驚魂未定,綠萼也喘著粗氣。耳邊驟然響起了許多驚慌失措的叫喊聲:“有刺客!”“殺人啦!”……

啟春轉頭喝道:“亂叫什麽!都出去!”眾女不敢違拗,都退出了景靈殿。啟春又命人將銀杏擡出去醫治,這才俯身接著查看屍體。

綠萼顫聲道:“姑娘,你怎麽樣?”

我木然搖了搖頭,扶著她的手慢慢站了起來。但見正殿對面的高墻上,一個白色的人影轉身躍下,幾個起落,已在視野盡頭。有男子戒備的聲音隱約響起:“何人?!”

綠萼驚呼,語無倫次道:“那人……那人是今早……的那個人麽?!”

我撫胸半晌,方道:“你也看見了?”

綠萼點了點頭,後怕得落下淚來,但礙著啟春,不敢大哭。忽聽啟春道:“她已經死了。妹妹若還好,就來看看此人。一會兒掖庭屬和刑部來了,就看不到其中的精妙之處了。”

我聽她說得奇怪,忙道:“這就來。”綠萼拉住我道:“姑娘,死人……就不要看了吧。”

我已見過父親皮肉破碎的屍體,自也不怕看一個年輕女子。我沒有理會她,徑直向啟春走去,一面問道:“她是怎麽死的?”

啟春指著屍體的臉問道:“妹妹認得這個女子麽?知道她為什麽要來刺殺你麽?”

我搖頭道:“我不認得她,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殺我。”

啟春將屍體稍稍擡起,指著腦後和背道:“這兩處傷口,看起來都很小。”

我蹲下,但見屍體背後紅了一大片,腦後有洞創,流血卻少。不過一會兒,血已在發絲間凝固成一團黑色。啟春指著她背上的傷口道:“有一件暗器——或是彈子,從她背後激射過來,打中了她的心。這是致命傷。”

我搖了搖頭道:“我沒有聽見什麽聲音,姐姐聽見了麽?”

啟春道:“我也沒有聽見火銃的聲音,但是我聽見有尖銳的嘯聲從我耳邊過去。應當是有人遠遠地發了一件暗器,打死了她。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和綠萼說‘今早的那人’,妹妹剛才看見什麽人了麽?”

我轉頭,指一指門外的高墻,卻見眼前白茫茫的都是人,堵在景靈殿門口向裏張望。“剛才我看見一個白衣人從高墻上躍了下去,也許是那人發的暗器。”

啟春站起身,皺了皺眉。人群散開,讓出一條道來。啟春看了看墻頭,又看了看我倒地之處,道:“這麽遠也能打過來,還能一擊致命。這準頭,這力道,若非武功高強,就是使用了機括。”

我好奇道:“姐姐能看出來是什麽暗器麽?”

啟春道:“兩件暗器都在她的身體裏,要等汴城府驗過了才知道。我不是不能剖出來,只是於規矩不合。”說著看了我兩眼,贊嘆道,“經此變故,妹妹還能如此鎮定。”

我一怔,道:“姐姐過譽,我只是呆,實在算不得鎮定。”又屈膝道,“還沒有謝過姐姐相救之恩。”

啟春搖頭道:“離得太遠,心有余力不足。幸好你平安無事。”又握緊我的手抿嘴一笑,“可見呆也有呆的好處。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。”

劫後余生,至此方才回味過來,我顫抖著雙手道:“雖然如此,我依舊感激姐姐。”

忽聽得外面有男子的聲音高呼回避,門口人影散亂,高旸帶著七八名衛士沖進殿來。只見他手持寶劍,紅著眼,噙著淚,雙眉緊蹙,神色焦灼。待看見我和啟春安然說話,頓時松了一口氣。他側過頭去,陽光照在他的臉上,勾勒出一條細細的銀色淚痕。啟春迎上去道:“兇手已然伏誅,殿下不必擔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