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二十六章 非常之人

玉樞左右一望,伸手掩住我的唇,瞪大了雙眼道:“胡說什麽?!才剛是你自己說的,說話要謹慎小心,就這樣口沒遮攔的了!”

她的指尖自溫而涼,欲望的熱度在秋葉般的顫抖中迅速消散。我握住她的指尖,微笑道:“這裏只有我們兩個,怕什麽?”

玉樞微微嘆息,想了想,甚覺無望:“我也不知道。即使我想,恐怕也輪不到我。現放著昱妃妹妹,出身高貴,又是周貴妃的弟子,三皇子年長,又深受陛下器重。我不過是歌姬出身……”

我笑道:“出身低些也沒什麽。歌姬出身做了皇後的不是沒有。”

玉樞道:“我知道你說的是漢武帝的皇後衛子夫。”

我接口道:“還有漢成帝的皇後趙飛燕,乃是舞姬出身。魏武帝曹操的皇後卞氏,也是樂倡之後。”

玉樞道:“她們是如何做上皇後的?”

我屈一指道:“衛子夫本是平陽公主府的謳者,入宮十年,生三女一子。兒子劉據是漢武帝的長子,封為太子。衛子夫的弟弟衛青和外甥霍去病抗擊匈奴,戰功赫赫,深得武帝賞識。當時有歌曰:生男無喜,生女無怒,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!”

玉樞搖頭道:“她有好兄弟好兒子,我比不了。”

我又屈一指:“趙飛燕原是陽阿公主家的舞姬,入宮後深得漢成帝寵愛,封為皇後。後平帝即位,封為太後,哀帝即位,廢為庶人,後自殺。”

玉樞道:“聽說她很壞,我不要比她。”

我又屈一指:“魏武卞皇後出身倡樂,曹操在譙縣時,娶回家做妾,後帶入洛陽。當時曹操避董卓之亂,微服逃出洛陽。袁術傳來兇信,府中人心動搖,皆欲還家,卞皇後道:‘曹君吉兇未可知,今日還家,明日若在,何面目復相見也?正使禍至,共死何苦!’眾人這才留了下來。曹操原配丁夫人被廢,卞夫人扶了正。她不念舊惡,饋遺私迎,延之上座,如舊日禮。兒子曹丕被封為魏王太子,眾人討賞時,卞皇後道:‘王自以丕年大,故用為嗣,我但當以免無教導之過為幸耳,亦何為當重賜遺乎!’曹操聽聞,贊之‘怒不變容,喜不失節,故是最為難’。卞皇後一生勤儉,約束外戚。生曹丕、曹彰、曹植、曹熊四子。”[95]

玉樞道:“她以德服人,又有長子,我比不得。”

我笑道:“姐姐也有能幹的兄弟、聰明的兒子,怎麽就比不得她們?”

玉樞認真道:“兄弟年少,未有尺寸之功,晅兒也不是長子。況且……”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,“從前我不覺得怎樣,自你剛才這麽一說,我也有些怕了。這宮裏看起來一團和氣,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獲罪。我這個人是最傻最懶的,他心思又深,做嬪妃還可省心,若存了別的心思,只怕還沒怎樣,自己就要被累死了。不說別的,就說前些日子母親進宮來守喪,見不著你。我說你在漱玉齋養病,被母親三問兩問的,問出許多破綻。還是穎妃派人來應付過去了——我就是這麽笨,別人教我說,我都說不好。記得從前夫子說過一句什麽話,什麽據啊困的,意思是說智小德薄,進退不當,就會身敗名裂。”

我微微一笑道:“子曰:‘非所困而困焉,名必辱。非所據而據焉,身必危。’[96]”。

玉樞笑道:“還是你記性好。”

我笑道:“若都像你這樣圖省事,天下就安寧了。”

玉樞搖了搖頭,正色道:“我知道自己笨,也不像你這樣有耐心,所以爭不了什麽。只要他待我有一些真心,待晅兒和真陽好,這一輩子,我便滿足了。可是,如果天下人都像我這樣,又笨又膽小,到了為民請命、救民水火的時候,誰又會站出來?這個天下,總是癡傻不悟的人多,爭奪擔當的人少。你說是不是?”

我甚是訝異,又覺慚愧。我試探她,以三位皇後的生平警醒她,以打消她想做皇後的念頭,不料她竟如此自知而坦誠。相比之下,她是水中的皎皎明月,我不過是窺伺在旁的一只聒噪的癩頭蟆。我愧赧一笑:“是。姐姐高見。”

玉樞笑道:“難得你服我,我要一輩子記著。”

我笑道:“你是姐姐,我不敢不服。”

玉樞道:“我只當你只和昱妃、穎妃、世子王妃她們說得來,早不待見我這沒見識沒能耐的姐姐了。若不然,怎麽三年都不進宮看我?”說到最後,眼圈兒竟紅了。

我拉住她的手,歉然道:“是我慮事不周,姐姐就別惱了。”

玉樞哼了一聲:“我怎麽能不惱?我心心念念地想去瞧你,你卻和穎妃談得忘乎所以,竟不準我去。若不是看你在掖庭獄裏待了這麽些日子,定要打你幾下才安心。”

我起身行禮道:“好姐姐,好娘娘,就饒了我吧,以後再也不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