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十四章 我待沽之(第3/5頁)

我除去長襖,只穿一件杏黃色的夾襖,攤開薄被歪在榻上歇息。只覺胸口微微一動,睜眼一看,卻是芳馨拿著那枚青金石吊墜在我胸前比畫。見我醒了,便笑道:“這枚青金石的顏色,倒比從前信王世子送的那套墜裾更正,更比那尊披金童子像好。這樣好的寶石,說不定是她產育之時,穎妃娘娘送給她的。一個小小的姝,當沒什麽好東西才是。”

我將墜子托在掌心,細細觀賞上面的金斑:“姑姑看見她穿的衣裳,戴的寶石了麽?都是藍紫一色,大過年卻不穿紅的,可見她極其喜愛這種顏色。青金石是最艷最正的,她卻肯割愛送給我,我倒要瞧瞧她究竟如何有求於我。”我將吊墜擦幹凈了,放回小丫頭捧著的木盒之中,“沽之哉!沽之哉!我待賈者也。”[49]

芳馨命小丫頭將盒子收好,便起身為我沖調奶茶。奶香四溢,心情頓時平靜許多。我歪著頭看她專注的神情,微笑道:“今日與玉樞相見,倒沒想過竟如此輕易。”

芳馨微笑道:“嫡親的雙生姐妹,怎會有隔閡?”說著奉上茶來。

我飲一口茶,若有所思道:“玉樞說皇後曾問過她許多莫名其妙的事,可是我從未聽母親提起過,可見玉樞並沒有將這些煩心事說與母親知道。玉樞的性子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,這樣詭異不通之事,她為何不對母親說?”說著一擡眼,似笑非笑道,“這件事情,姑姑當很清楚才是。”

芳馨低頭一笑:“想不到姑娘這樣快就知道了,當真什麽都瞞不過。不錯,當時婉妃娘娘被皇後問得無法,又無人可說,便由小蓮兒引薦,將此事告訴了奴婢。娘娘本想將此事寫信告訴家中,是奴婢說,熙平長公主和老大人怎會去做這些惡事?娘娘若寫信回去,驚擾了夫人與姑娘,來日皇後娘娘知道了,豈不是愈加疑心?愈加疑心便愈要逼問。清者自清,皇後問不出來也就不會再問了。婉妃娘娘這才沒有寫信回家。後來陛下見婉妃娘娘郁郁不樂,幾度相問,娘娘卻不肯說。陛下只得命良辰來問小蓮兒,這才知道此事。後來便下旨,婉妃除卻年節朝敬,可以不必去守坤宮,皇後便再也沒有問過了。”

芳馨對我和熙平的事情似懂非懂,似知非知。她說“惡事”這兩個字的時候,未必沒有試探之心。但她對玉樞如此推心置腹,我深為感動。總有一天,她會知道事情的原委。我感激道:“哪怕姑姑不在我身邊,亦能助我。”

芳馨道:“姑娘過譽。”

我拉一拉她的指尖,微笑道:“我心裏都知道。”

晚上有宮宴。我坐在妝台前,細細擦拭著當年皇帝賞賜的小銀銃。銃口雕著兩朵梨花,仿佛要隨火力一起熱烈地綻放。紅木柄上鑲著的紅玉髓,像永不熄滅的陰線。多年未見,愛不釋手。芳馨慢慢挽起一綹用桂花油抿過的長發,不禁笑道:“姑娘這樣喜歡火器,當年何不將它帶出宮去?幸而這三年漱玉齋不曾動過,不然姑娘回來,還未必能見得到呢。”

我將銀彈子塞進了銃管又傾倒在手心,幾顆彈子攢成一團,如冰雪化於掌心,倏然溫熱。豌豆大的顆粒上,卻雕滿花紋:“這彈子,若裝進了銃,發起火來能打死人。若在掌中把玩,最多不過賞人。該賞人的時候不能吝嗇,該打人的時候也不能含糊。此一時彼一時,只看身在何處罷了。”

芳馨笑道:“姑娘回宮來,就愛說些奴婢聽不懂的話。”

拿起這銃,我總會遐想先帝時候的往事:“我聽說這柄銃剛剛造出來的時候,是給安平公主用的。”

芳馨道:“是。當時廢驍王將此銃獻給先帝,先帝便賜給了長女安平公主。那日在講武場上,安平彈無虛發,連北燕的使者都贊不絕口。先帝常說安平像自己,因此人們都說,若安平是個皇子,定是要被立為太子的。”

我嘆道:“彈無虛發……可憐裙釵之輩。這銃給女兒家用很合宜,可惜除了安平,大約不會再有女子用它了。她若不造反,便和熙平長公主是一樣的,這銃也就不會在我這裏了。”轉念一想,熙平長公主也算繼承了長姐的遺志。若安平還活著,我朱玉機又在何處?

芳馨輕拍一下我的右肩:“今日元旦,姑娘何必提起那個廢人?若被別有用心的人聽見了,還以為姑娘同情安平,傳到陛下耳朵裏,又要多心了。”

我將彈子一粒粒拋進盒子,淡淡道:“姑姑言之有理,我再也不說了。和姑姑說句實話,這一次回宮,我是有些怕的。”

芳馨笑道:“姑娘從前都沒有怕過,如今怎麽怕了?”

我心神馳遠:“姑姑還記得鹹平十年的春天,選女巡的第二日,昱妃和啟姐姐在粲英宮的後院裏比劍的事情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