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冊 第十五章 綠鬢青衣

來到延秀宮的清涼殿,但見姝媛女禦早早便到了,見我來了,都閃在一旁行禮。迎面一陣香風夾雜著暗中交換的目光和竊語,熱熱地撲在臉上,立刻出了一身細汗。早有宮人接了鬥篷去,一個內官引我到自己的座位上。

深闊的大殿中擺著九張大圓桌和十幾張小圓桌。上首一張最大的是太後與皇帝的席面,右首下第一張是信王妃林氏與啟春,左首下第一張是睿平郡王正妃邢茜倩,右首第二張是三妃,左首第二張是幾位公侯夫人,左首第三張是我和劉離離,右首第四張是慧媛、沈姝與齊姝,左首第四張是幾位特意相請進宮的命婦。剩下的小圓桌是眾女禦的。我指著右首第三張桌子問綠萼道:“這一張桌子卻是誰的?座次竟然在慧媛和沈姝之上?”

綠萼茫然搖頭。忽聽一個女子清澈而溫厚的聲音不徐不疾道:“這是昌平郡王府苗佳人的。”

我連忙起身,但見慧媛已經拜了下去,我扶起她,又驚又喜:“苗佳人?莫不是若蘭?陛下不是說只是封為更衣麽?”

慧媛微笑道:“陛下念及苗氏所懷的是昌平郡王的長子,又想太後高興,所以破例封為佳人。”但見她上著嫩黃色襦衫,下著齊胸深青地聯珠茶花紋曳地長裙,既嬌嫩清雅,又明艷動人。以一抹淡綠地繡淩霄花的披帛裹肩,顯出平和貞靜中一絲難得的熱烈與富貴。她梳著單刀髻,只斜簪一支短短的紅豆步搖,雖是賤物,卻別有一番質樸動人之處。燭光下潤澤的光彩,足以撩撥起心底最深處的相思之意。

我微微一笑道:“若玉機沒有記錯,今日午後當是娘娘伴駕吧?”

慧媛道:“正是妾身。”

我感激道:“陛下本來只想封若蘭為更衣,才半日,便一躍而為側妃,座次更在娘娘之上,想來要多謝娘娘才是。”

慧媛雖穩重,卻也難掩目光中的驚異之情:“這全然出自陛下的孝悌之情,妾身怎敢居功?妾身將此事告知大人,也並非想在大人面前自矜自伐。”

我笑道:“玉機與娘娘曾在宮外相見,今日又親眼得見娘娘晉封之喜,亦算有緣。請去尊卑之分,上下之別,姐妹相稱便好。”

慧媛垂頭道:“妾身是罪婢出身,怎敢高攀?”

我澹然道:“玉機亦是奴籍出身,既與妹妹身世相仿,正好姐妹相稱。”

太後是由若蘭扶著走進清涼殿的,一身深青色簇花翟衣,頭戴二十四株龍鳳花釵冠。若蘭亦著青羅翟衣,頭戴五株花釵冠。太後在上首坐定,信王妃林氏與穎妃史易珠帶領眾人叩拜。三拜之後,各自歸位,端立在席前。

禮樂起,乃是《甘露》:“天德冥應,仁澤載濡。其甘如醴,其凝如珠。雲表潛結,顥英允敷。降於竹柏,永昭瑞圖。”太後舉觴,眾人三拜,飲畢樂止。再奏《紫芝》《嘉禾》,三舉三飲,這才歸座。起樂、舞蹈、行酒、上食,一切如儀。行觴三周,殿上合扇,殿下鳴鞭,太樂響鐘,左右皆應。於是太後降座,眾人再拜,依次退出。

今夜皇宮內人頭湧動,川流不息,奉先殿和清涼殿的禮樂唱贊之聲響徹夜空。鐘聲與鞭鳴肆無忌憚地激蕩起漫天星光,落在地上,化作一片燈火通明。從悶熱的大殿走出來,與叢叢青紫擦肩而過,盡是端莊高貴的美好姿態。這皇城,分明是無垠的天地間一只精巧華麗的雕花木盒,每個人笑意中的崇敬與喜悅都恰到好處,不多不少充滿每一個角落。

綠萼扶著我從西二街回漱玉齋更衣。西二街上人少一些,綠萼早就吩咐輦轎等在暗處。正要登輦,忽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我身後喚道:“朱大人。”

轉頭一瞧,只見一位身著朝服的四十來歲的中年貴婦走上前來。我從未見過她,卻覺她的容貌頗有些熟悉。只見她頭戴七株花釵冠,便知她是三品縣夫人,於是連忙上前行禮:“夫人萬安,玉機有禮。”

她亦還了一禮:“朱大人不必多禮,老身是劉離離之母,外子是新任汴城尹劉纘。”

我頓時省起,她是原濠州刺史劉纘的夫人。當年為了讓女兒選上女巡,劉夫人還特地送了許多上好櫻桃給我嘗鮮。我嫣然一笑:“夫人大喜。玉機聽聞劉大人做濠州刺史時,政教清明,百姓和睦,所以被提拔為汴城尹。令愛隨弘陽郡王殿下守陵,蔬食布衣,瘠毀過甚,陛下大是贊許,想來不日就要升遷。夫人入京,也可常進宮看望令愛。”

劉夫人欠身道:“小女是朱大人選入宮中的,能有今日,全賴大人提攜。”

我笑道:“不敢當。令愛不畏困苦,忠貞可嘉,陛下與王爺自然看重。”

劉夫人的眼中浮上一層薄薄的霧氣:“若不是大人多番提點,小女終究碌碌。弘陽郡王開府在即,小女不宜跟出宮去。余下的兩年,還請大人多多照拂,老身感激不盡。外臣命婦,不宜多言。這就告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