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二十六章 其惟春秋(第3/4頁)

啟春駭然不語。良久,忽而笑了起來,連說“非也非也”。我不禁窘道:“我拿姐姐當知心人,對姐姐吐露心事,姐姐怎的取笑我?什麽非也非也的!”

啟春隨手把玩起瓶中的梅枝:“我笑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

我奇道:“願聞其詳。”

啟春笑道:“我問你,你知道周貴妃為何得寵麽?”

我答道:“周貴妃容貌美麗,聰明絕頂,武藝高強,性情柔順,再者她與陛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,陛下自然偏寵些。”

啟春手中的梅枝在我眼前一晃,一縷寒香沁入腦府:“還有別的因由。”

我沒好氣道:“姐姐不在宮裏,對宮妃得寵的因由,倒很清楚。”

啟春笑道:“周貴妃雖然一直寵冠後宮,卻一直執著武術修煉,於前朝諸事,甚至自己能不能做皇後、兒子能不能立為太子都不甚在意。這一點,連當今皇後也做不到。”

皇後自為貴妃時,便熱衷朝政,監國之後,更是兢兢業業。她對權力是有渴望的,也頗有處理政事的天賦和學識。皇帝因此賞識他,也因此猜忌她。我嘆道:“子曰,知我者其惟春秋,罪我者其惟春秋乎?”[64]

啟春掩口一笑,“不要詩雲子曰了。”

我嘆道:“我懂了。姐姐是說,周貴妃雖然聰明,卻全無野心。她恪守一個妃嬪的本分,活得純粹而無懼?”

啟春道:“你猜猜,倘若周貴妃做了皇後,還能這樣寵遇不衰麽?”

我一怔:“倘若周貴妃做了皇後……這話皇後仿佛也問過我。”

啟春道:“帝王的身邊從來不缺聰明美貌的女子,可是要求一段真情卻很難。妹妹如今雖見疑於聖上,可只要掖庭屬證實你清白無欲,你便和周貴妃一樣,也是權力場中純然正直的女子。反觀穎嬪,我一進京,便聽說她雖只在嬪位,卻已經掌握了後宮的大權。她越是寵遇平常,就越會抓緊手中的大權,越抓得緊,便越是不得寵。”說著將手中的梅枝繞成一個圈。

我忽然明白過來:“她不得寵,就越會從旁處鉆營,比如忠心賣力地替皇上和皇後辦事?而她越是如此……”

啟春淡淡一笑:“皇上和皇後只會將她看作一只鷹犬罷了。她是皇商出身,‘商賈巧為販賣之利,而屈為貞良’[65]。她是聰明,可也被這聰明誤了。至於我的表妹昱嬪,素來心高氣傲。沒有高位,卻學了一肚子周貴妃的淡然無爭。自己本來便是旁人的影子,又不屑爭寵,自然會失寵。可是妹妹就不同了。妹妹一向信奉事在人為,既然此刻的官位是虛幻的,何不爭一爭那些實在的呢?”

我恍然,欠身道:“妹妹愚鈍,數度蒙姐姐開導,感恩不盡。”

啟春道:“你是‘只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’罷了。如今你知道了,可要改變主意麽?”我一笑,只捧過新茶,垂頭不語。啟春笑道:“不肯便不答。自己清楚便好。”

正說話間,忽聽門外宮人道:“大人,章華宮的辛夷姑姑求見。”

啟春道:“辛夷是誰?”

我答道:“是服侍穎嬪的,從前穎嬪入宮做女巡那會兒,便是這位辛夷姑姑服侍的。”

啟春笑道:“既然是穎嬪的人,我不想見。你好好養病,別太操勞。”說著起身一揖,飄然而去。

我這才將辛夷請了進來,問道:“你家娘娘有何吩咐?”

辛夷恭敬道:“啟稟大人,靜姝娘娘從掖庭屬回來了,娘娘命奴婢來請大人去章華宮。”

我心下一沉,怔了好一會兒方道:“靜姝不是隨陛下南下了麽?前天你們娘娘還說靜姝走了,章華宮太冷清,叫我去用膳呢。她如何從掖庭屬回來?”

辛夷道:“其實靜姝四天前就從南方回來了,只是沒有回宮,徑直去了掖庭屬。”

我大驚,手中的茶盞在地上跌得粉碎:“什麽?!靜姝也去了掖庭屬?!”

辛夷忙上前,親自幫著小蓮兒收拾碎瓷:“是。不過大人別急,靜姝已經回章華宮了。”

叮叮的碎瓷聲像刀劍相碰迸發出的火星子一般,絲絲烙在心頭:“靜姝在掖庭屬受傷了麽?”

辛夷站起身,將碎瓷都放在小蓮兒的小漆盤子上:“靜姝娘娘倒沒受什麽傷,只是……孩子沒了。”

我扶著小幾站起身,逼近一步,顫聲道:“什麽孩子?”

辛夷被我的目光迫得退了半步,垂頭不敢看我:“靜姝有孕,在掖庭屬關了幾天,孩子沒了。”

我雙唇一顫,忙喚小蓮兒:“更衣!去章華宮。”

辛夷忙道:“大人莫急。靜姝小產,咱們娘娘知道大人著急,特命奴婢過來慢慢對大人說。”

我充耳不聞,只想起那一日紫菡歡歡喜喜地來漱玉齋,說自己被封為靜姝,我還問她是不是有了孩子。只因她曾貼身服侍過我,所以被皇帝遣回,送入掖庭屬受審。想來憂懼過度,又受不住掖庭獄缺吃少用的苦,所以小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