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二十六章 其惟春秋

有了施哲的承諾和昱嬪的消息,我多少可以安心些,於是靜靜養病。這兩日,各宮都有人來探望。皇後特地將方太醫叫了去詢問病情,賞賜了許多禦用的上等藥材。

這一日,高曜遣了蕓兒前來看望我。十一二歲的小姑娘,幾已和她的姑母李氏長得一般高。容貌秀麗,氣度沉靜。我正蓋著薄被歪在榻上讀書,昏昏欲睡間,見蕓兒進來請安,忙坐了起來,命小蓮兒上茶。我問道:“殿下可好些了麽?這會兒在做什麽?”

蕓兒低頭道:“殿下送殯回來沒幾日,傷心得很,整夜整夜地哭。奴婢在外面都聽見了。可是一到白天,就跟無事一般,照舊去大書房讀書。”

我暗暗嘆息:“殿下的性子和慎妃一樣要強,你要好好寬慰他。”

蕓兒道:“是。殿下聽聞大人病了,本來要親自前來看望的。可是殿下怕自己說話太多,反而不能令大人安心養病。再者,這兩日功課落下不少,白日裏要苦讀。因此只遣奴婢來。待大人病愈,殿下還有好些話要與大人說。”

我頷首道:“我知道。劉女史如何了?”

蕓兒一怔:“貼身服侍劉大人的琳瑯姑姑並兩個宮人都被帶去了掖庭屬,劉大人很難過。本來她那天晚上是要來大人這裏訴苦討主意的,被殿下攔住了,這才沒有來。”

病中口中俱是黏滯寡淡,我飲了一口青梅茶:“殿下為何要攔著劉大人?”

蕓兒道:“殿下說,大人從白雲庵回到宮裏,見不到芳馨姑姑等人,自己都六神無主了,如何還能拿主意寬慰人?便是再鎮定再聰明,也得好生想想才能有主意。如今看來,殿下是對的,大人病得這樣厲害,怎麽還能顧得上劉大人?”

我嘆道:“殿下慮得也太寬了。這樣如何能平復心緒,好好讀書呢?於身體也是無益。”

蕓兒泫然欲泣:“殿下說,慎妃娘娘去了,這宮裏最親近的人,便只剩大人。大人凡事都為殿下想,殿下自然也要為大人想。”

我鼻子一酸:“這話不可胡亂說,陛下才是殿下最親的人。”

蕓兒以手拭淚:“自然,陛下是殿下最親的人。可是陛下心裏裝的人和事太多,咱們殿下能算得上麽?只有大人,凡事總是先想著殿下。”

我淡淡一笑:“這話只放在心裏便好,不可說。”說著遞了一幅帕子給她,“我有件事情要和殿下計議,可是殿下忙,我又病了。你代我向殿下說明白吧。”

蕓兒聽了我的話,忽然想起什麽,掩口道:“殿下也有一句話命奴婢轉告大人,奴婢險些忘記了。”

我忍俊不禁:“那你先說。”

蕓兒肅容道:“殿下命奴婢轉告大人,‘志士不忘在溝壑,勇士不忘喪其元’[63]我凝思片刻,已經了然。只聽蕓兒問道:“時候不早了,大人有什麽話要奴婢告訴殿下的麽?”。”

我搖搖頭:“我要說的,和殿下要說的是一樣的。你回去稟告殿下,就說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。”

蕓兒笑道:“怨不得姑母總是說,殿下和大人心意相通。”說罷端端正正地行禮告退。

皇帝對劉離離的所作所為,已引起了高曜的警惕。他知道皇帝遲早有一天會疑心到自己身上,所以借孟軻的話告訴我,他既已立志成為太子,自然也做好了接受暴風轟雷的準備。而我要告訴他的,也正是此事。我所擔憂的事,他竟早早遣蕓兒來說明,說一句心意相通,似乎並不為過。想到此處,不由微笑。

小蓮兒在旁見了,不禁笑問:“姑娘在笑什麽?”

我正要言明,忽然想起芳馨已經不在,這滿滿一園子的宮人,已尋不到說體己話的人了:“沒什麽。青梅茶沒了,再去添一杯來。”

午後,我在西耳室迷迷糊糊地睡著,忽聞窗外有人叫道:“玉機妹妹在麽?”

乍聞此聲,我頓時從榻上跳了起來,吩咐小蓮兒道:“快迎進來奉茶!”小蓮兒還沒踏出西廂房,便見簾子一掀,啟春快步走了進來,笑盈盈道:“一進宮就聽說妹妹病了,如今可大好了?”

我連忙下榻迎接,啟春卻將我按在枕上道:“病了便好生歇著,別亂動。”

自從去年冬天武庫爆燃,啟春的父親罷官回鄉後,我足有一年不曾見過啟春了。但見她依舊神清氣爽,英氣勃勃,不覺大喜。我拉著啟春的手,喜極而泣:“姐姐是幾時回來的,怎麽忽然進宮來了?”

啟春笑道:“爹爹被召進京,封為撫軍將軍,我便跟著回來了。想著許久沒見你,今日特地纏著母親帶我進宮請安的。”

我又驚又喜:“恭喜啟大人,恭喜姐姐。姐姐如今又能常來宮中,咱們姐妹可一同做伴了。”

啟春嗔道:“你定是很不喜歡見到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