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冊 第二十章 甑已破矣

這一日,紫菡到漱玉齋來,提起皇帝的好脾性,掩飾不住詫異的口氣:“姑娘不知道,陛下自從畋園回來,便轉了個性子。”

星光璀璨,涼風習習。我用銀簽子紮了一片瓜瓤送入口中:“如何轉了性子?”

紫菡道:“姑娘還記得張女禦麽,那時她不過隨口提了提周貴妃,便險些被打死。聽說這會兒在外宮做苦役,日子過得很不好。”

我淡淡道:“那是因為寵愛蒙蔽了她的心智,怨不得別人。你便沒有胡亂說話。”

紫菡以紈扇掩口:“奴婢得姑娘多日教誨,知道伴君如伴虎,‘言寡尤、行寡悔’[45]的道理。當時貴妃剛走,陛下雖然不提,心裏定然是惱的,還是少說為妙。”

我問道:“難道如今還有人敢在聖駕前提起貴妃麽?”

紫菡道:“自然是無人敢提。可是貴妃在宮中十年,總有宮人會不小心帶出一兩句。有好幾次,奴婢和簡公公都以為那人要倒黴了,誰知陛下只當沒聽到。想來是真想通了。”

我嘆道:“陛下能想通,後宮才能安然度日。”

如此閑聊幾句,我忽然想起日前松陽的話來,不覺嘻嘻一笑,指著紫菡的小腹,悄悄問道:“你日夜侍駕,可謂專寵,究竟何時能為弘陽郡王殿下添個弟弟妹妹呢?”

紫菡頓時羞紅了臉,拿扇子虛拍我一下:“姑娘真是的,自己還沒嫁,便說這些沒正經的話。”

我拉著她的手道:“這怎麽是沒正經的話?你若能生下孩子,就有了位分,終身有靠了啊。”

紫菡欲言又止,良久道:“奴婢也想快些有個孩子,可身邊的姑姑都說,這事急不得。”說著扭過頭去不敢看我,幽幽嘆道,“奴婢知道太後和皇後都提過納妃的事情,奴婢不過是個小小女禦,想來得寵快,失寵也快。若奴婢失寵了,姑娘便將奴婢要回來如何?奴婢還是想服侍姑娘。”

我笑道:“開弓沒有回頭箭,你是回不來了。”

第二天,我命小錢送兩幅畫去睿平郡王府給松陽縣主。因天氣酷熱,小錢天剛亮就出宮去了,快午時才回宮。來悠然殿復命時一身汗酸氣,一張臉像蒸過的海蟹,最奇的是,他雙眼紅腫,活像兩只高舉的蟹螯。我不禁關切道:“這是怎麽了?你哭過了?”

小錢面色凝重,嘶聲道:“回大人,宮外出大事了!”待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到幾乎說不出聲,也嚇了一跳。

我命綠萼將面前一碗沒有喝過的涼茶遞給他,他仰頭飲盡,說道:“大人,宮外出大事了!”

綠萼道:“你只說是什麽事便好!”

小錢道:“奴婢送了畫回來,看見理國公府的夫人和小姐跪在玄武門外請罪,理國公小姐的額頭都磕破了……”

聽聞采薇出事,我大驚道:“這是怎麽回事,你可問清楚了?!”

小錢道:“奴婢知道理國公小姐和大人一向交好,便上前打聽。理國公小姐知道奴婢是服侍大人的,便拔下頭上的金簪,求奴婢將此事告訴大人,還要求大人去向太後與皇後娘求情。”

綠萼見我心急,連忙斟了一碗冰鎮酸梅湯給我:“姑娘別急,且坐下聽小錢慢慢說。”

我只得坐下,用冰冷的酸梅湯平息心火:“你慢慢說,務必說清楚。”當下綠萼也盛了一碗酸梅湯遞給小錢。

小錢一氣飲盡,緩緩道:“理國公小姐說,升平長公主殿下嫁給理國公世子以後,本來好好的,也可說是——相敬如賓。可是前幾日長公主殿下不知怎的,忽然上書請求和離,說自己要去城外的白雲庵出家修行,為國祈福。”

我的手一顫,冰涼的湯汁灑在雪白的長裙上,洇出一片陰翳:“陛下定是大怒,降罪理國公世子了?若只是斥責,想來也不用長跪請罪,是不是?”

小錢道:“大人料事如神。陛下看了長公主殿下的上書,當即大怒,倒也沒斥責理國公世子,只是下了一道聖旨,命世子休掉先前所娶的妻子。”

我瞟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她從前是世子的正妻,如今不過是妾侍。”

小錢低頭道:“是。大人是知道的,那女子有孕在身,說不定生下來便是理國公府的小世子呢。故此一家子都不敢告訴她,想先進宮來向太後和皇後求情,請陛下收回成命。誰知陛下一早便料到了,命人攔著不讓放進宮來。故此夫人和小姐都在玄武門外跪著。聽說皇後宮裏已經派人去瞧過,也勸過了,夫人就是不起來。皇後看夫人年紀大了,只得命兩個醫官在玄武門守著。”

“後來呢?”

“就在奴婢進宮時,理國公府忽然來了人,說是少夫人不知從哪裏打聽到了聖旨,竟然吞了落胎藥,生生打下一個七個月的男胎,母子俱亡。夫人聽聞此信,當即昏死過去。太醫即刻去看,聽說是急怒攻心,趕忙命人擡了回去。小姐哭得什麽似的,奴婢看著他們忙忙亂亂的,自己也傷心。”說著擡起袖子擦了擦眼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