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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江小姐?”他疑惑地說。

“是的。”她輕輕地說,十分不安。

羅亞文的驚異沒有消除,愣了愣,才說:

“進來坐吧!”

江雁容走了進去,一陣煙酒和腐氣混雜的氣味對她撲鼻而來。她惶惑不安地站在房子中間。真的,這是一間亂得不能再亂的房間。一張竹床上雜亂地堆著棉被、書籍、衣服,還有些花生皮。床腳底下全是空酒瓶,書架上沒有一本放得好好的書。滿地煙蒂煙灰和學生的考卷,書桌上更沒有一寸空隙之地,堆滿了學生的練習本、作文本和書。還有空酒瓶,一碟發黴了的小菜,和許多說不出名堂來的怪東西。這房間與其說是住人的,不如說是個狗窩更恰當些。江雁容四面掃了一眼,呆呆地站著,不知如何是好。羅亞文費了半天勁,騰出一張椅子來給她坐,一面說:

“江小姐從台北來?”說著,他敏銳地打量著江雁容和她的旅行袋。

“是的。”江雁容說,局促地坐了下來。

他們有一段時間的沉默,然後彼此都恢復了一些冷靜,消失了初見的那份緊張。羅亞文說:

“康南上課去了,作文課,兩節連在一起,要五點鐘才會下課。”“是的。”江雁容應了一聲。

“你來——”羅亞文試探地說,“是看看他嗎?”

怎麽說呢?江雁容語塞地坐著,半天才猶豫地,機械化地說了句:“是的。”

羅亞文打量著她。然後說:

“我們在報紙上見到過你的結婚啟事,過得不錯吧?”

又怎麽說呢?江雁容皺了皺眉,咬了咬嘴唇,擡起眼睛望了羅亞文一眼。羅亞文繼續問:

“有小寶寶了嗎?”

江雁容搖搖頭,“沒有。”

羅亞文沉默了一會兒,江雁容也默默地坐著。然後,羅亞文突然說:“過得不很愉快嗎?”

江雁容倉皇地看了羅亞文一眼,苦笑了一下。羅亞文深思地注視著她,臉色顯得嚴肅而沉著。

“我能不能問一句,你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麽?”他單刀直入地問。“我——”江雁容慌亂而惶然地說,“我——不知道。”是的,她來做什麽?她怎麽說呢?她覺得自己完全混亂了,糊塗了,她根本就無法分析自己在做什麽。

“你離婚了?”羅亞文問。

“不,沒有,還沒有。”

“那麽,你只是拜訪性質,是嗎?”

“我——”江雁容擡起頭來,決心面對現實,把一切告訴羅亞文,“我和我先生鬧翻了,所以我來了。”

羅亞文看著她,臉色更加沉重了。

“江小姐,”他說,“這麽多年,你的脾氣仍然沒變多少,還是那麽重感情,那麽容易沖動。”他停了一下說:“說實話,江小姐,如果我是你,我不走這一趟。”

江雁容茫然地看著他。

“康南不是以前的康南了,”羅亞文嘆口氣說,“他沒有精力去和各種勢力搏鬥,以爭奪你。目前,你還是個有夫之婦,對於他,仍然和以前的情況一樣,是可望而不可即的。就算你是自由之身,今日的康南,也無法和你結合了。他不是你以前認得的那個康南了,看看這間屋子,這還是經過我整理了兩小時的局面。一切都和這屋子一樣,你了解嗎?如果說得殘忍一點,他現在是又病又臟,又老又糊塗,整日爛醉如泥,人事不知!”

“是我毀了他!”江雁容輕聲說,低垂了頭,“不過,我可以彌補,有了我,他會恢復的……”

“是嗎?”羅亞文又嘆了口氣,“你還是那麽天真!他怎麽能有你呢?你現在是李太太,他是姓李吧?”

“我可以離婚!”

“你以為能順利辦妥離婚?就算你的先生同意離婚,你的父母會同意你離婚來嫁康南嗎?恐怕他們又該告康南勾引有夫之婦,妨害家庭的罪了。而且,江小姐,你和康南也絕不會幸福了,如果你見了康南,你就會明白的。幻想中的愛情總比現實美得多。”

江雁容如遭遇了一記當頭棒喝,是的,她不可能辦妥離婚,周圍反對的力量依然存在。她是永不可能屬於康南的!

“再說,江小姐,你知道康南在這兒的工作情形嗎?初三教不了教初二,初二教不了,現在教初一,這是他改的作文本,你看看!”

羅亞文遞了一本作文本過來,江雁容打開一看,上面用紅筆龍飛鳳舞地批了個“閱”字,前面批了一個乙字,全文竟一字未改。江雁容想起以前她們的本子,他的逐段評論、逐字刪改,而今竟一變至此,她的鼻子發酸,眼睛發熱,視線成了一片模糊。

“你知道,如果他丟了這個工作,他就真的只有討飯了,江小姐,別再給別人攻擊他的資料,他受不起任何風霜和波折了!”

江雁容默默地坐著,羅亞文的分析太清楚太精確,簡直無懈可擊。她茫然若失,不知該如何是好,只覺得心中酸楚,頭腦昏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