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(第2/5頁)

怪人!是的,從阿珠嘴裏的描寫,他豈止是個怪人,簡直是個怪物了!

縣立中學在望了,沒有高樓大廈,只是四面有幾排木板房子的教室,但有極大的空地。和以前江雁容的中學比起來,這兒簡直是個貧民窟。在校門口下了車,由於地勢較高,沒有積水,就到處都是漫天的黃土,風把灰沙揚了起來,簡直使人無法睜開眼睛。阿珠指示著說:

“穿過操場右面第三排第二間,就是康老師的房子,羅老師的在最後一間。”

“謝謝你送我!”江雁容說,打開手提包,想給她一點錢,阿珠立即叫了起來:

“啊呀,不要!不要!”說著,就逃難似的跳上自行車向來路飛馳而去,去了一段,又回過頭來對江雁容揮揮手,笑著說了聲再見。

江雁容目送阿珠的影子消失。她在校門口足足站了三分鐘,竟無法鼓足勇氣走進去。這麽多年了,她再貿然而來,康南不知會作如何想法?忽然,她感到一陣惶恐,覺得此行似乎太魯莽了一些。見了他,她要怎麽說呢?她能問:“我投奔你來了,你還要我嗎?”如果他斥責她,她又能怎樣?而且,來的時候太倉促,又沒經過深思,她現在的身份仍然是李立維的妻子,她要康南怎麽做呢?

不管了,這一切都先別管!她渴望見到康南,先訴一訴這五年的委屈和思念,那種“思君憶君,魂牽夢縈”的感覺,他想必也和她一樣強烈!等見到了康南,一切再慢慢商議,總可以商量出一個結果來。現在,康南是她的一株大樹,她是個無所攀依的小藤蔓,她必須找著這棵樹,做她的依靠,做她的主宰。

走進學校,她又仿徨了,康南還是以前的康南嗎?她感到雙腿軟弱無力,幾乎不能舉步。現在正是上課的時間,她敏感到教室中的學生都在注意她。她加快了腳步,又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,心臟在狂跳著,康南,康南,她多麽想見又多麽怕見!

操場上有學生在上體育課,她還沒有走到操場,學生和老師就都對她投過來好奇的眼光。她的不安加深了。越過操場,往右面走,又穿過一道走廊,走廊後第三排房子,就是阿珠所指示的了。她緊張得手發冷,手心中全是汗,心臟擂鼓似的敲著胸腔,呼吸急促而不均勻。在走廊上,她看到一面大的穿衣鏡,她走過去,站在鏡子前面:“我一定要先冷靜一下!我必須先鎮定自己!”她想著,在鏡子前面深呼吸了一下。

鏡子上有紅漆漆著的“正心整容”四個字,真巧!以前女中也有一面漆著正心整容四字的鏡子。江雁容望著鏡子,於是,像忽然挨了一棒,她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:長發披肩,雖然被風吹亂了,仍然卷曲自如。搽了胭脂的臉龐呈水紅色,嘴唇紅而豐滿。一件綠色的旗袍裹著她成熟的身子,白色的高跟鞋使她顯得亭亭玉立。當然,她並不難看,但她絕不是五年前的她了!直到此刻,她才驚異地發現時間改變人的力量是如此之大!她不再是個穿著白衣黑裙,梳著短發,一臉稚氣和夢想的瘦小的女孩子,而是個打扮入時的、成熟的、滿臉幽怨的少婦了。她用手摸著面頰,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,在這一刹那,她是那麽懷念那個逝去的小江雁容。

在鏡子前面站了好一會兒,她發現有些學生聚攏了過來,在她身後評頭論足地竊竊私語。她慌忙穿出了走廊,從皮包裏拿出一條小手絹。手絹帶出一串鑰匙,掉在地下,她拾了起來,是家裏的門匙和箱子的鑰匙,是的,家!現在不知道是什麽樣子了?她走的時候沒有鎖門,小偷不知會不會光顧?李立維不知道回去了沒有?他在盛怒之下,跑到什麽地方去了?他總不會自殺吧?不!他不是那樣輕易會自殺的人!她停在第二間房子門口了,她站定了,用手壓住胸口,怎麽在這一刻會想起家和李立維呢?人的思想是多麽復雜和不可思議!望著那個木板的小門,她突然失去了敲門的勇氣。康南康南康南,這麽久思念著的康南,她以為再也見不著的康南,和她就只有這麽一扇門之隔了嗎?但是,她真不敢推開這一扇門,她簡直不敢預測,這一扇門後面迎接著她的是什麽?閉上眼睛,她似乎看到康南打開了門,懷疑地、不信任地望著她,然後,他顫抖地拉住了她的手,她投進了他的懷裏,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的快樂、驚喜和恍如隔世般的愴然情緒。真的,她幾乎眩暈了。張開眼睛,那扇門仍然闔著。深吸了口氣,她舉手敲了門。

她聽到有人走動,然後門開了。她幾乎不敢看,但是她看到了,她立即有一種類似解放的松懈情緒。門裏站著的,是羅亞文而不是康南。現在,羅亞文正困惑地望著她,顯然思想還沒有轉過來,竟弄不清楚門口站著的是誰?但,接著,他大大地驚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