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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兒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鎮,江雁容提著旅行袋下車之後,幾乎就把這小鎮看遍了,總共也只有一條街,上面零零落落地開著幾家店鋪。江雁容四面打量,並沒有看到任何中學,走到一個水果店前,她問:

“請問你們這兒的縣立中學在哪裏?”

那水果店的老板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,問:

“你是新來的老師嗎?學校還要走四十分鐘路呢!”

“有沒有車子?”

“有,公路局車,六點鐘才有一班。”

她看看手表,才三點半,於是,她決心走路去。問明了路徑,她略事猶豫,就提起了旅行袋,正預備動身,那老板同情地說:

“太陽大,好熱喲!”

她笑笑,沒說什麽。那老板忽然熱心地說:

“讓我的女孩子騎車送你去好了,”不等她同意,他就揚著聲音喊,“阿珠!”

那個被稱作阿珠的女孩子應聲而出,江雁容一看,是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女孩,短短的頭發,大眼睛,倒也長得非常清秀。那老板對她用閩南話嘰嘰呱呱講了一陣。阿珠點點頭,沖著她微微一笑說:

“你是新來的老師嗎?”說的是一口標準的國語。

“不,”江雁容有點臉紅,“我去看一個朋友。”

阿珠又點點頭,推出一輛腳踏車,笑笑說:

“我送你去。”她把江雁容的旅行袋接過來,放在車後放東西的架子上,然後拍拍車子前面的杠子,示意江雁容坐上去。江雁容坐穩後,對那老板頷首示謝,阿珠幾乎立刻就踩動了車子。

鄉下的路並不難走,但因前日的台風,黃土路上一片泥濘,間或有著大水潭。阿珠熟練地騎著,一面問:

“小姐從哪裏來?”

“台北。”

“啊,怪不得那麽漂亮!”

女孩的坦率使江雁容又臉紅了。阿珠接著說:

“我們這裏很少有人穿旗袍和高跟鞋。”

江雁容無法置答地笑笑。阿珠又問:

“小姐到學校去找誰?我就是這個學校畢業的,裏面的老師我都認得。”

“是嗎?”江雁容的心狂跳了起來,這是個絕好打聽康南的機會。這次貿然而來,她原沒有把握可以找到康南,五年了,人事的變換有多少?他還會在這個小小的縣立中學裏嗎?壓抑住自己激動的情緒,她故意輕描淡寫地說:“有一位康南老師在不在這裏?”

“哦,康老師嗎?在。”阿珠爽快地答,“他教過我語文。”

謝謝天!江雁容激動得幾乎從車上摔下來。想想看,再過半小時,或者不到半小時,她就可以和康南見面了。康南,康南,他還是以前的康南嗎?看到了她,他會多麽驚奇,多麽高興!他的小容終於來了!雖然晚了幾年,但他不會在乎的!她知道他不會在乎的!

“你是康老師家裏的人嗎?”阿珠又在問了,“你是不是他女兒?”

“不是!”江雁容又一次紅了臉。

“康老師很好,就是不愛理人,也不跟學生玩。”

“有一位羅亞文老師在不在這裏?”江雁容問。

“哦,羅老師,教理化的。他跟康南老師最要好了,像康老師的兒子一樣。”阿珠說,繞過一個水潭。忽然,阿珠自作聰明地叫了起來:“啊,我知道了,你是羅老師的女朋友,是嗎?”

“不是!”江雁容尷尬地說。

“康老師很怪哦!”阿珠突然又冒出一句話來,因為不知其何所指,江雁容簡直不知如何接口。但,阿珠並沒有要她接口的意思,她自管自地又接了下來:“我們叫康老師醉老頭,他一天到晚喝酒,有的時候醉昏了,連課都不上。還有的時候,跑來上課,滿身都是酒氣。有一次,喝醉了,在他房裏又哭又笑,我們都跑去看,羅老師趕去把我們都趕跑了。”

江雁容的心臟像被人捏緊似的痛楚了起來。康南,哦,康南!而且阿珠笑了,又說,“康老師最臟了,房間裏總是亂七八糟,他又不換衣服,襯衫領子都是黑的,我爸爸說,老頭子都不喜歡洗澡的。”說完,她又笑了。

康南,他變成什麽樣子了?江雁容感到無法思議。她那整潔瀟灑的康南,她那柔情似水的康南,難道就是現在阿珠嘴裏的那個老頭子?他已經很老了嗎?但是,他再老,也是她那可愛的、詩一樣的康南哦!他在她心目裏的地位永遠不變!可是,現在,她感到一份說不出來的緊張,她渴望馬上見到康南,卻又害怕見到康南了。

“康老師也不理發,頭發好長,也不剃胡子,胡子長得太長了,他就用剪刀亂七八糟地剪一剪,”阿珠又說了,一面說一面笑,似乎談到一件非常開心的事,“常常臉上一邊有胡子一邊沒胡子就來上課了,哈哈,真好玩,他是個怪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