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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要把握時間,努力用功,每天這樣發呆的時間不知道有多少,這樣功課怎麽能好?說你不用心你不承認,你自己看看是怎樣做功課的?這麽大了,難道還要我跟在後面管你,還不趕快打開書來!”

“好的,媽媽。”江雁容說,仍然是溫溫柔柔的。一面慢吞吞地打開了書。

江太太奇怪地看看江雁容,這孩子是怎麽回事?那溫柔的語調使人心裏發酸。“一個好孩子。”她想,忽然萌出一份強烈的母愛,“以後要少責備她,她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。”她柔和地望望她,走出了房間。

江雁容目送母親走出房間,她伏下身來,望著台燈上的白磁小天使,悄悄地說:“你了解我嗎?小天使?媽媽是不了解我的,我心中有個大秘密,你知道嗎?我把它告訴你,你要為我守密!可愛的小天使啊,了解我的人那麽少,你,願意做我的知己嗎?我給你取一個名字,我叫你什麽呢?夜這樣靜謐,我叫你逾兒吧,謐兒謐兒,你知不知道我心中那份燃燒著的感情?你知不知道?”

她把臉頰靠在桌面上,攤開的代數書放在一邊。一刹那間,一份淡淡的哀愁襲上了她的心頭,她用手撫摩著小天使的臉,輕聲說:

“謐兒,連他都不知道我的感情!這是惱人而沒有結果的,我又把自己放進夢裏去了;謐兒,我怎麽辦呢?”

窗外起風了,風正呼嘯地穿過樹梢,發出巨大的響聲,她掀起窗簾的一角,月亮已隱進雲層,星光也似乎暗淡了。

第二天早上,滿窗的風雨把她從沉睡中喚醒,昨夜的蔚藍雲空,一窗皓月,現在已變成了愁雲慘霧,風雨淒迷。她穿上白襯衫和黑長褲,這是學校的制服,再加上一件黑外套,仍然感到幾分寒意。窗前淅瀝的雨聲使她心中布滿莫名其妙的愁緒。上學時經過的小巷子,破房子也使她感到寥落。教室裏的喧囂更讓她煩躁。只有在語文課時,她才覺得幾分歡愉。但,那五十分鐘是消失得太快了,只一刹那,康南已挾著課本隱沒在走廊的盡頭了。

白天,晚上,晚上,白天,日子從指縫裏溜過去。校園裏的茶花盛開了,紅的紅得鮮艷,白的白得雅潔,江雁容的課本中開始夾滿了茶花的心形花瓣。和茶花同時來臨的,是迷迷蒙蒙、無邊無際的細雨,台灣北部的雨季開始了。無論走到哪兒,都是雨和泥濘。江雁容常和周雅安站在校園中,仰著臉,迎接那涼絲絲的雨點。看到落花在泥濘中萎化,她會輕輕地念:

“自在飛花輕似夢,無邊絲雨細如愁。”

校園裏是冷清清的,學生都躲在教室裏,並且關緊門窗。只有江雁容喜歡在雨中散步,周雅安則舍命陪君子,也常常陪著她淋雨。程心雯叫她們作“一對神經病”!然後會聳聳肩說:“文人,你就沒辦法估量她有多少怪癖!”

晚上,江雁容在雨聲中編織她的夢,深夜,她在雨聲中尋找她的夢,多少個清晨,她在雨聲中醒來,用手枕著頭,躺在床上低聲念聶勝瓊的詞:

“尋好夢,夢難成,有誰知我此時情?枕邊淚共階前雨,隔個窗兒滴到明!”

這天晚上,江雁容做完功課,已經深夜十二點了。她望著她的謐兒,心境清明如水,了無睡意。她想起白天的一件小事,她到康南那兒去補交作文本,周雅安沒有陪她去。康南開了門,迎接的是一股酒味和一對迷離的眼睛。她交了本子,默默看了他一會兒,他也同樣望著她,這份沉默使人窒息。轉過身子,她開了門要退出去,在撲面的冷風中,她咳嗽了,這是校園中淋雨的結果,她已經感冒了一星期,始終沒有痊愈。正要跨出門,康南忽然伸手攔在門上,輕聲問:

“要不要試試,吃一片APC?”

他打開抽屜,拿出一瓶沒開過的藥瓶,倒了一粒在手心中。江雁容無法說話,也不知道該說什麽,只接過了藥片,康南已遞過來一杯白開水,她吃了藥,笑笑。不願道謝,怕這個謝字會使他們生疏了。她退出房門,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那麽快,她相信自己的臉已經紅了。

現在,在這靜靜的深夜裏,她的臉又紅了。望著謐兒,她輕輕地問:“他是不是專為我而買一瓶APC?他是嗎?”

嘆了口氣,她把明天要用的課本收進書包裏。有兩片花瓣從書中落了下來,她拾起來一看,是兩瓣茶花,當初愛它的清香和那心形的樣子而夾進書中的。她把玩著花瓣,忽然心中充滿了難言的柔情,提起筆來,她在每一片上題了一首詞,第一闋是“憶王孫”:

飛花帶淚撲寒窗,夜雨淒迷風乍狂,寂寞深閨恨更長,太淒涼,夢繞魂牽枉斷腸!

第二闋是一闋“如夢令”:

一夜風聲凝咽,吹起閑愁千萬,人靜夜闌時,也把夢兒尋遍,魂斷魂斷,空有柔情無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