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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謂“我們的歌”,是江雁容作的歌詞,周雅安作的譜。周雅安彈了起來,她們一起輕聲唱著:

人生悲愴,世態炎涼,前程又茫茫。

滴滴珠淚,縷縷柔腸,更無限淒惶。

滿斟綠醑,暫赴醉鄉,莫道我癡狂。

今日歡笑,明日憂傷,世事本無常!

這是第一段,然後是第二段:

海角天涯,浮萍相聚,嘆知音難遇。

山前高歌,水畔細語,互剖我愁緒。

昨夜悲風,今宵苦雨,聚散難預期。

我倆相知,情深不渝,永結金蘭契!

唱完,她們彼此看著,都默默地微笑了。江雁容覺得心中爽快了許多,一天的不愉快,都被這一哭一笑掃光了。她們又彈了些歌,又唱了些歌,由悲傷而變成輕快了。然後,周雅安收起了吉他。江雁容站起身來說:

“我該回去了!”

“氣平了沒有?”周雅安問。

“我想通了,從今天起,我不理我爸爸,也不理我弟弟,他們一個沒把我當女兒,一個沒把我當姐姐,我也不要做他們的女兒和姐姐了!”江雁容說。

“你還是沒有想通!”周雅安笑著說,“好,快回去吧,天不早了!”江雁容走到玄關去穿鞋,站在門口說:

“我也要問你一句,你還傷心嗎?為了小徐?”

“和你一樣,想不通!”周雅安說,苦笑了笑。

走出周雅安的家,夜已經深了。天上布滿了星星,一彎上弦月孤零零地懸在空中。夜風吹了過來,帶著初冬的涼意。她拉緊了黑外套的衣襟,踏著月光,向家裏走去。她的步子緩慢而懈怠,如果有地方去,她真不願意回家,但她卻沒有地方可去。帶著十二萬分的不情願,她回到家裏,給她開門的是江雁若,她默默地走進去。江仰止還沒有睡,在客廳中寫一部學術著作。他擡起頭來望著江雁容,但,江雁容視若無睹地走過去了。她既不擡頭看他,也不理睬他,在她心中,燃著強烈的反感的火焰,她對自己說:“父既不像父,女亦不像女!”回到自己房間裏,她躺在床上,又低低說:“我可以用全心來愛人,一點都不保留,但如遇挫折,我也會用全心來恨人!爸爸,你已經拒絕了我的愛,不要怪我從今起,不把你當父親!”

一星期過去了,江雁容在家中像一尊石膏像,她以固執的冷淡來作無言的反抗。江仰止生性幽默樂觀,這次的事他雖護了短,但他並不認為有什麽嚴重性。對於雁容,他也有一份父親的愛,他認為孩子和父母慪慪氣,頂多一兩天就過去了。可是,江雁容持久的慪氣倒使他驚異了,她回避江仰止,也不和江仰止說話。放學回家,她從江仰止身邊經過,卻不打招呼。江仰止逐漸感到不安和氣憤了,自己的女兒,卻不和自己說話,這算什麽?甚至他叫她做事,她也置之不理,這是做兒女的態度嗎?

這是個吃晚飯的時候,江仰止望著坐在他對面,默默地劃著飯粒的江雁容,心中越想越氣。江仰止是輕易不發脾氣的,但一發脾氣就不可收拾。他壓制著怒氣,想和江雁容談談。“雁容!”江雁容垂下眼睛,注視著飯碗,倔犟地不肯答應。

“雁容!”江仰止擡高聲音大喊。

江雁容的內心在鬥爭著,理智叫她回答父親的叫喊,天生的倔犟卻封閉了她的嘴。

“你聽見我叫你沒有?”江仰止盛怒地問。

“聽見了!”江雁容冷冷地回答。

怒火從江仰止心頭升起來,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。“啪!”的一聲,他拍著桌子,菜碗都跳了起來。然後,比閃電還快,他舉起一個飯碗,著江雁容的頭丟過去。江雁容愣了一下,卻並沒有移動位置,但江仰止在盛怒中並沒有瞄準,飯碗卻正正地落在坐在雁容旁邊的雁若頭上。江雁容跳起來,想搶救妹妹,可是,已經來不及了。在雁若的大哭聲和江太太的尖叫聲中,江雁容只看到雁若滿臉的鮮血。她的血管凍結了,像有一萬把刀砍在她心上,她再也不知道什麽事情,只硬化地呆立在那兒。江太太把雁若送到醫院去了,她仍然呆立著,沒有情感,沒有思想,沒有意識,她的世界已在一刹那間被擊成粉碎,而她自己,也早已碎成千千萬萬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