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一個月過去了。靖南的傷已經完全好了,但是,他的情緒卻非常低落。

這天,他對著鏡子,研究著自己額上的疤痕。那疤痕顏色又深,形狀又不規則,像一條蜈蚣似的躺在他的額頭上,說有多難看,就有多難看。他用梳子,把頭發梳下來,遮來遮去,也遮不住那個疤痕。他又找來一頂呢帽,戴來戴去,覺得十分不習慣。他越看越氣,越弄越煩。偏偏夢寒、慈媽、加上一個奶媽全在對付小書晴。那個瘦瘦小小、軟軟綿綿的小東西真是威力驚人,在那兒“咕哇,咕哇”地哭個不停。三個女人圍著她團團轉,一會兒這個抱,一會兒那個抱……滿屋子就是嬰兒的啼哭聲,和三個女人哄孩子的聲音。靖南一陣心煩意躁,奔上前去,一把拉住夢寒說:

“好了好了,你別一雙眼睛盡盯著孩子看,你也過來看看我,關心關心我行不行?”他指著額上的疤,“你看看這個痕,要怎麽辦嘛?”

夢寒對那個疤痕看了一眼,整顆心都懸掛在小書晴的身上,匆匆地說:

“疤就是疤,誰都沒辦法的,時間久了,自然會消淡一些的,不要那麽在乎它就好了!你讓我去看看孩子吧……她今天一直哭,不知道哪兒不舒服,她這麽小,又不會說話,真急死人!”說著,她就要往孩子那兒走去。

“孩子孩子!”靖南忽然發起脾氣來,攥住夢寒,不讓她走開,大聲嚷,“你看你對我一點兒耐煩心都沒有,從前你眼裏就沒有我,現在有了孩子,我看你更是連我死活都不顧了!”

夢寒又急又氣又驚訝,自從他受傷回來,因為她也在坐月子,沒有精神去跟他慪氣,關於他在外面的風流賬,她就不聞不問。但是,她總覺得,他好歹應該有一點歉意。就算沒有,對新出世的嬰兒,也總應該有一點關懷和愛意,如果這些都沒有,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?她擡眼看了看他,心裏實在有氣,就用力推開了他,說:

“你想找人吵架是不是?對不起,我沒工夫陪你!”

“我非要你陪不可!”靖南居然撒起賴來,“要不然我娶老婆幹什麽?這一個月,都快把我憋死了,被奶奶看得牢牢的,哪兒都不能去!一定是你和靖萱在奶奶面前說了我什麽,才害得我出不了門!”

“你少無聊了!”夢寒壓抑著心中的怒氣。“誰有耐煩心去奶奶那兒告狀,你自己驚天動地地打了架回家,你以為還瞞得住奶奶嗎?你現在不要因為見不到想見的人,就在這兒找我的麻煩!你明知道全家沒有一個人會在乎你額上那個疤長得什麽樣子,你那樣耿耿於懷,只是怕某人會嫌你醜了……”

“某人!什麽某人,你說說清楚!”靖南大叫了起來。

“全家都知道的那個人,楊曉蝶!”

“哈!”靖南怪叫,“原來你也會吃醋啊,打從秋桐牌位進祠堂開始,我就覺得你奇奇怪怪,還以為你是女聖人呢!原來,死人你容得下,活人你就容不下了!”

夢寒吸了口氣,勉強平靜了一下,冷冷地說:

“你想出去,你就出去吧!我不會攔你,也不會去告訴奶奶,你愛幹什麽幹什麽,只要別妨礙我照顧女兒就行了,你請便吧!”

“好好好!”他對著奶媽和慈媽說,“你們都聽見了,是她趕我出去的!奶奶問起來,你們別出賣我!否則,我把你們兩個統統解雇!”

說完,他就轉過身子,拂袖而去。走到門口,又折回來,把梳妝台上的那頂帽子,拿了出去。

夢寒這才能過去看書晴,此時,書晴已停止了啼哭,用一對烏黑的眼睛,瞅著夢寒,夢寒把她緊緊地擁在胸前,心底,湧起了無盡的悲哀。

這天的靖南,很成功地溜出了曾家大院。他受了一次教訓,學了一次乖,也知道要保護自己,他帶了阿威阿亮等四個最會打架的家丁一起出去。他們逗留到深夜才回來。靖南這些日子,因為夢寒坐月子,他又在養傷,就搬到了書房裏睡。他半夜回來,沒有再去打擾夢寒,摸黑回到自己的書房,悄悄地睡下,也沒有驚動家裏任何一個人。幸好奶奶這天有點感冒,提早上了床,不曾問起靖南。因而,家中除了那幾個家丁以外,誰都不知道靖南在這天闖下了大禍。直到一星期後,雨杭才得到消息,氣極敗壞地來找靖南。

把靖南推進了他的書房,他劈頭就問:

“你幾天前在吉祥戲院,砸了人家的戲院是不是?”

“這……”靖南做出一副無辜相。“我不是給了他們錢嗎?砸壞的東西我都賠了,那個潘老板還有什麽好抱怨的?”

“有什麽好抱怨的?”雨杭生氣地大吼,“你還做了什麽事?你自己說說!你把那個方曉東怎樣了?”

“別嚷!別嚷!”靖南小聲說,“給奶奶知道又要禁我的足了!方曉東啊……誰教他闖到我手上來呢?上次他打了我,你也不幫我報仇,一天到晚要我息事寧人,害我破了相!我不過是把他欠我的討回來而已!怎麽?只許人家打我,就不許我打回去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