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

時間,很緩慢很緩慢地流逝。對曾家每一個人來說,都有一段漫長的,“養傷”的日子,在這段日子裏,大家和歡笑幾乎都是絕緣的。只有童稚的書晴,常把天真無邪的笑聲抖落在沉寂的曾家大院裏。這笑聲偶爾會驚動了蟄伏著的人們,引起一些漣漪。但,哀痛是那麽地巨大,又迅速地壓了過來,把那短暫的笑聲,就給淹沒了。這樣,春去秋來,日月遷逝,三年的時間,就在日升日落中過去了。

最先從悲痛中醒覺過來的人是靖萱,她正值青春年少,隨著時間的消逝,她越來越美麗,像一朵盛放的花,每一個花瓣都綻放著芬芳。她逐漸淡忘了靖南的悲劇,常常不自覺地流露出某種夢似的微笑。這微笑驚動了夢寒,不禁暗自猜疑,難道靖萱有什麽秘密的喜悅?或者,是有什麽人,牽動了她的心?似乎只有愛情的力量,才能讓她的眼神中,充滿了這樣甜蜜的溫柔。但是,靖萱養在深閨,根本沒有機會和外界接觸,唯一的一個人,是雨杭!

這個想法,使夢寒悚然而驚,真的嗎?再想靖萱,對雨杭一直是千依百順,崇拜備至。就算雨杭比靖萱大了十幾歲,似乎也構不成妨礙愛情的阻力。這樣想著,她的心就隱隱作痛起來。雨杭,三年來,他生活在曾家的屋檐下,總是郁郁寡歡,似乎一直在努力壓抑著自己,每次見到夢寒,他的眼中流露的光彩,常常讓她耳熱心跳。可是,兩人除了眼神的交會以外,都很小心地、很刻意地回避著一些東西。夢寒在七道牌坊的禁錮下,是什麽都不敢想的。雨杭在恩情道義的包袱下,又能想什麽?圖什麽呢?但是,盡管她和雨杭間,什麽都“不能有”,卻有一種什麽都“似乎有”的感覺,溫暖著她那顆傷痛而寂寞的心。現在,一想到這“似乎有”,很可能是自己的誤會,她就滿心痛楚。接著,她又為自己這種“痛楚”而生起氣來。多麽可恥的思想呀!她怎會有這樣一個不貞的靈魂呢?於是,她拼命把雨杭的名字,逐出自己的腦海。但,那名字就像空氣一樣,無所不在。她竟然逃也逃不掉,避也避不開。這種生活,是一種煎熬,她就在這種煎熬中,苦苦地挨著每一天。

靖萱的蘇醒和美麗,並不是只有夢寒發覺了,其他的人也都發覺了。然後,有一天,奶奶突然從靖南的悲劇中,把自己解放出來了。她振作了起來,走出了哀悼的陰影,再度挺直了她的背脊。她把文秀找到房間裏,婆媳兩個,關著門做了一番密談。於是,這天晚上,當大家圍著餐桌吃晚餐時,她就在餐桌上,興沖沖地做了一個重大的宣布:

“雨杭!靖萱!你們兩個聽我說,我有個天大的消息要公布,相信你們也會很高興的……我決定,讓你們兩個成親!”

“哐當”一聲,牧白手中的飯碗,落在地上打碎了。奶奶瞪了他一眼,很溫和地說:

“你也真沉不住氣,連個飯碗都端不牢!沒有先和你商量,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!雨杭這些年來,在我們家,功勞也有,苦勞也有,我一直想讓他名正言順地成為曾家人!自從靖南死去,我太傷心了,家裏的事都不曾好好地想過,今天忽然有如大夢初醒,他們兩個,男未婚,女未嫁,郎才女貌,有如天造地設……幸好這些年不曾將靖萱許配人家,想來也是天意如此!”她把眼光轉到雨杭臉上,更加柔和地說,“不過,我有個小小的要求,我們招你入贅,你要改姓曾!反正,你那個江,也不是你的本姓,這點兒要求,你就依了奶奶吧!”

奶奶這篇話,使餐桌上的人,人人變色。只有文秀,是事先知情的,所以,笑吟吟地看著大家。見雨杭臉色蒼白,神情驚訝,她有些兒困惑。就笑著對雨杭說:

“你別排斥招贅這回事!這些年來,你在咱們家,還不是和自家人一樣!你想想,還有更好的安排嗎?咱們不必把靖萱嫁出去,又不必給她找個陌生人來,你呢?本來就是牧白的接班人,現在,更是咱們的繼承人了!”

靖萱的臉色顯得非常蒼白,睜大了眼睛,不知所措。

夢寒飛快地看了雨杭一眼,就不由自主地轉開了頭。心裏像是突然卷過了一陣大浪,翻攪得五臟六腑都離開了原位。是啊,奶奶真是絕頂聰明,才想得出這樣的安排,實在是合情合理。想必靖萱會喜出望外,雨杭呢?雨杭也不可能有異議吧?

“你怎麽說呢?”奶奶追問著雨杭。“只要你點一下頭,咱們就立刻安排喜事!你……說話呀!”

雨杭這才逼出一句話來:

“不!我不能……我不能答應這件事!”

此話一出,牧白似乎松了一口大氣。奶奶卻神色一僵。

“什麽意思?為什麽你不能答應?難道我們靖萱還配不上你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