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日子昏昏噩噩地過去了。

夏季的台北,熱得像個大大的蒸籠,太陽整日焚燒著大地,連夜裏,氣溫都高得驚人。

是由於天氣的燠熱嗎?是由於工作的繁重嗎?俞慕槐近來消瘦得厲害。他憔悴,他蒼白,他脾氣暴躁而易怒,他精神緊張而不穩定。全家沒有誰敢惹他,他也不常在家。這些日子,他忙碌得像個大蜜蜂,整日地跑新聞,寫專訪,晚上上班,夜裏又寫特稿,雖然,據俞太太說:那些特稿都寫壞了,因為每天早上阿香要從他房裏掃出大堆大堆的字紙。但是,他卻從不中止這份忙碌,他吃得少,睡得少,夜以繼日地工作,他成為了工作的奴隸。俞太太眼看著他消瘦,她不敢說什麽,俞步高只是默默地搖頭,兒子大了,做父母的操不了那麽多心了,由他去吧!俞慕楓呢?

或者,全家只有慕楓比較了解俞慕槐,但是,隨著暑假的來臨,慕楓反而忽然忙了起來,和俞慕槐一樣,她也很少在家,而她在家的日子,她身邊常多出來一個高高個子的、漂亮的男孩子!俞太太發現,兒子的心還沒操完,她已經該操女兒的心了!

“這個歐世浩,家裏是做什麽的呀?”私下裏,她詢問著女兒。

“他父親是個律師,叫歐青雲,有名的呢!”

“噢,是歐青雲嗎?”俞太太愣了愣。“那律師是出名的精明人物呢!歐世浩像他嗎?”

“世浩嗎?”慕楓笑著,“不,世浩像他母親,心腸軟,脾氣好,對任何事都大而化之。倒是世澈,完全像他父親,又能幹,又鎮靜,又仔細。”

“歐世澈?”那母親有些弄糊塗了。“他是楊羽裳的男朋友嗎?”

慕楓沉默了,笑容從她的唇邊隱去,她沉思著沒有說話。俞太太又自言自語地嘆息著說:

“那個楊羽裳,她到底是在攪些什麽呢?那一陣子常常來,最近連面也不露了。你哥哥每天三魂少掉了兩魂半,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這楊羽裳?而那歐世澈,又在扮演什麽角色呢?哎,你們這些年輕人,我真是越來越不了解了。慕楓,你不是把楊羽裳介紹給你哥哥的嗎?怎麽變成了楊羽裳介紹她男朋友的弟弟給你了?”

“啊呀,媽媽!”慕楓叫,“你少管我們這档子事吧!這事連我們自己都攪不清楚呢!”

“你只告訴我一句,那楊羽裳和你哥哥之間,是完全吹了嗎?”

慕楓蹙起了眉,半天沒說話,最後,她才嘆了口氣。

“媽,你別對他們的事抱希望吧!據我看來,是沒有什麽希望了,他們已經一個多月不來往了。而且,哥哥那份牛脾氣,他怎麽肯像歐世澈一樣,對楊羽裳下盡工夫,說盡好話呢?”

俞太太默然不語了。

這篇談話,使慕楓失神了一整天,她也曾細細地分析過哥哥和楊羽裳間的關系。楊羽裳的任性,哥哥的要強,兩個人又都嘴底不饒人……但,他們之間是真的沒有感情嗎?那麽,哥哥為何如此樵悴?那楊羽裳又為何整日消瘦呢?是的,楊羽裳也變了,正像哥哥的變化一樣。她不再活潑,不再嬉笑,每日只是愁眉苦臉和亂發脾氣,這不正和哥哥的情形一樣嗎?

於是,這晚,慕楓守在房裏,很晚都沒有睡覺。一直等到俞慕槐從報社回家後,她才走到俞慕槐的房門口,輕輕地敲了敲門:

“哥哥,我可以進來嗎?”

“進來吧!”俞慕槐說。

慕楓穿著睡衣,走進了俞慕槐的房間。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香煙味,再定睛一看,俞慕槐正坐在書桌前面,拿著一支香煙在吞雲吐霧。書桌上,一沓空白稿紙邊,是個堆滿煙蒂的煙灰缸。

“嗨,哥哥!”慕楓驚奇地說,“你從不會抽煙的,什麽時候學會了?”

“任何事情,都是從不會變成會的。”俞慕槐不經心似的說,吐出了一個大大的煙圈,望著妹妹。“你有什麽事嗎?和歐世浩玩得好嗎?”

“你居然知道!”慕楓驚愕地瞪大眼睛。

“我有什麽不知道的事呢?你以為我沒有眼睛,不會看嗎?”俞慕槐冷冷地說,“但是,小心點,慕楓,那歐家都是出名的厲害人物!你小心別上了人的當!”

“你是在擔心我呢?還是在擔心羽裳呢?”慕楓問,盯著哥哥,一面在俞慕槐對面的椅子裏坐了下來。

俞慕槐跳了起來,嚴厲地望著慕楓,他警告地說:

“你最好別在我面前提楊羽裳的名字!”

“何苦呢?”慕楓不慌不忙地說,“我可以不提,大家都可以不提,你卻不能不想呀!”

俞慕槐的眉毛可怕地虬結了起來,他的聲音陰沉而帶著風暴的氣息:

“慕楓,你是要來找麻煩嗎?”

“我是來幫你忙!”慕楓叫著,俯近了他,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,“哥哥,別自苦了,真的,你何必呢?你愛她,不是嗎?”俞慕槐惱怒地熄滅了煙頭,惡狠狠地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