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水落石出(第2/11頁)

“宋提刑此番言論,”趙師睪忽然道,“聽起來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些。”

“雖然匪夷所思,卻是合情合理。”宋慈道。

趙師睪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,道:“好吧,就算如你所說,那這具假冒月娘的屍體,又是誰呢?”

“這具屍體,其實才是袁朗的妹妹——袁晴。”

宋慈此話一出,圍觀人群又是一陣議論。

“這一手移花接木,就是為了讓袁晴變成月娘而死,讓月娘變成袁晴而生。”宋慈看向袁晴,“月娘,我說的對吧?”

袁晴仍是毫無反應。

袁朗連連搖頭,向來憨實穩重的他,這時卻有些急了,道:“宋大人,她真是我妹妹,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袁晴啊。她……她不是月娘……”

宋慈道:“袁朗,你的妹妹袁晴究竟長什麽模樣,我沒有見過,但我知道你是瓊人,你曾提及你們宗族的女人有十二歲打登繡面的習俗,你的妹妹失蹤時正好是十二歲,臉上已經文了泉源紋,所以你才能時隔多年後認出她來。正是因為她滿臉都是文身,所以拿她的屍體假冒月娘,才不得不將整張臉完全砸爛,以免留下任何文身的痕跡,讓人辨認出來。梅氏榻房有一個名叫黃五郎的貨郎,與你是同鄉,也是瓊人,還是同一宗族,他說你們宗族崇拜日月,男人會在手臂上文太陽,女人會在腿上文月亮。屍體小腿上被刮去的那一塊皮肉,倘若我猜得不錯,想必就是文著月亮吧?”

袁朗道:“宋大人,你……你當真是弄錯了,這些事真的沒有……”

“那我問你,月娘蘇堤溺水是在臘月十四,一天之後的臘月十五,你就帶著妹妹袁晴住進了錦繡客舍,這是為何?”宋慈直視著袁朗。

袁朗沒有應答,只是搖了搖頭。

“你不肯說,那我來說。”宋慈道,“臘月十四,月娘蘇堤落水後,其實並沒有死。她本就熟悉水性,只是為了擺脫馬墨等家丁的追擊,這才假裝失足落水,又假裝不識水性沉入水下,潛遊至其他地方偷偷換氣,等那些家丁走了,再悄悄上岸。她親眼看見了韓?殺人,她很清楚韓?是什麽人,有多大的權勢,倘若她沒有死,韓?定然不會放過她,定然會滅她的口。她不敢回熙春樓,更不敢在人前露面,只能偷偷去找你,求你救她,這才有了第二天你帶著妹妹袁晴入住錦繡客舍的事。

“你們在錦繡客舍住的是行香子房,行香子房位於一樓,窗外是一條偏僻的小巷子,只需打開窗戶,月娘就能避開所有人,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房中。就在住進行香子房的頭天夜裏,你和月娘將袁晴的頭摁在盛滿水的浴桶之中,將袁晴活活溺死,所以她的口鼻和指甲裏才沒有泥沙。袁晴死後,你二人用油燈在她的腳上燙出燒傷,再將她的臉砸爛,又將小腿上的月亮文身刮去,然後趁夜深人靜之時,從窗戶將屍體弄出客舍。你在熙春樓常幹的活,就是用板車運倒泔水,錦繡客舍與熙春樓離得不遠,你只需從熙春樓拉來板車,將屍體藏在泔水桶裏,扣上蓋子,假裝是運送泔水,想運出城並不難。你將屍體運至蘇堤上月娘落水之處,拋屍於水中。第二天,你以房中物什都是舊的為由,要求掌櫃換了新的,把行香子房中與袁晴之死相關的東西全都換了。錦繡客舍向來以整潔幹凈著稱,掌櫃祝學海經營客舍二十多年,最在乎的便是這一點,客房中換下來的物什,一定會清洗得幹幹凈凈,你以為這樣就不會留下任何痕跡,卻不知那個換下來的浴桶,其邊緣上有一處細微的缺口。袁晴屍體兩肩之間的那道弧形瘀痕,就是她的頭被摁在浴桶裏時,身子壓在浴桶邊緣上留下的,那道弧形瘀痕中間有斷開,正好和浴桶邊緣有缺口相吻合。這便是你二人在行香子房中殺害袁晴所留下來的唯一破綻。

“在這之後,月娘扮作你的妹妹袁晴,與你一起在錦繡客舍住了二十天之久。這二十天裏,一日三餐都是你親自送入房中,你每日回熙春樓幹活時,會將行香子房的房門上鎖,說是怕你妹妹袁晴再次走失,實則是不想讓外人進入房中,以免月娘露面太多被人識破。可即便如此,讓一個在青樓備受恩客寵愛、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角妓,突然扮作一個乞丐,難免會留下種種反常之處。每頓飯都要吃最好的,每日都要洗浴,常常深夜還要吃消夜,二十天的開銷多達十八貫,這根本不是一個乞丐的生活。十八貫對你袁朗而言,抵得上你半年的工錢了,可對月娘而言,這十八貫的開銷,卻只是她這些年來再平常不過的生活。”

趙之傑聽到此處,微微搖了搖頭,道:“宋提刑,你講了這麽多,可我還是有些不大明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