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子

落滿枯葉的土坡下,蟲氏姐妹的墳墓旁,當又一鍬土挖開後,一只已成白骨的手從泥土裏露了出來。

“當……當真有冤……”圍在一起的幾人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幾步,手持鐵鍬之人聲音發顫。

這幾人是昨日受劉克莊的雇傭安葬了蟲氏姐妹和袁晴的勞力,手持鐵鍬之人是其中帶頭的葛阿大。昨天夜裏,葛阿大為了尋找丟失的行在會子,獨自返回凈慈報恩寺後山,卻看見這處土坡下有一顆骷髏人頭在爬坡,嚇得他倉皇逃下山去。他一整夜懸心吊膽,想起前日在侍郎橋撞見過無頭鬼,如今又讓他撞見了一顆孤零零的人頭,二者合起來,不正好是一只完整的鬼嗎?轉過天來,他與幾個勞力碰了頭,說起此事,幾個勞力都說他昨晚在青梅酒肆喝多了酒,看花了眼。他卻深信自己是撞鬼了,又想起近來賭錢太過晦氣,只要一去櫃坊便賠個精光,越想越覺得邪門。他想找個算命先生替自己看看,想起蘇堤上有個測字算卦的道士名叫薛一貫,對外宣稱不靈驗不收錢,心想自己先去算卦,靈不靈驗都是自己說了算,到時候一口否認,錢便不用給了,於是去找薛一貫算了一卦。

薛一貫讓葛阿大扔了銅錢,對著卦象掐指一算,眉頭皺起老高,道:“好心未必有好報,燒香也能惹鬼叫。貧道若沒算錯,你這是讓冤鬼纏身了啊!”葛阿大忙追問究竟。薛一貫仔細道來,說葛阿大撞上了一只冤鬼,那冤鬼死於非命,有冤難伸,想借他的口訴冤,這才處處纏著他不放。葛阿大又問該如何化解。薛一貫說冤鬼現身之地,必有冤屈藏匿,讓他去撞鬼的地方仔細尋找,非得找出冤屈所在,替那冤鬼訴了冤,那冤鬼才不會再糾纏他。

葛阿大對薛一貫的這番話深信不疑,拉上幾個勞力去了侍郎橋,在橋上橋下仔細搜尋一番,沒有任何發現,接著又趕去凈慈報恩寺後山,在這片土坡下尋找了一番,仍是沒有任何發現。

葛阿大不死心,心想今日若不將這冤屈找出來,豈不要被這只冤鬼纏上一輩子?薛一貫不是說有冤屈藏匿嗎?這土坡下還能怎麽藏,無非就是藏在泥土裏。他找來鐵鍬,就在這片土坡下開挖,哪知剛挖了幾鍬土,便有屍骨從泥土裏露了出來。

凈慈報恩寺後山立有不少墳墓,算是一片墳地,可這片土坡下除了新立的蟲氏姐妹和袁晴的墳墓,並沒有其他墳墓,突然挖出來的這具屍骨,顯然不是入土為安地葬在這裏,更像是被草草掩埋在此。葛阿大自認為找到了冤屈所在,當即趕去府衙報案,找來了幾個府衙差役。

隨著府衙差役的到來,凈慈報恩寺後山發現無名屍骨的消息不脛而走,不少好事的香客跟著來到後山,這片土坡下不一會兒便圍聚了二三十人。

幾個差役將泥土挖開,使得這具無名屍骨完整地呈現在眼前。屍骨的上身和下身反向彎曲,狀若角弓反張,死狀甚為怪異,骨色慘白之中透著烏黑,尤以肋骨周圍的烏黑色最重。

幾個差役正打算將這具無名屍骨從土坑裏擡出來,圍觀人群中忽然躥出兩人,攔在無名屍骨前。這兩人一高一矮,高者身形壯碩,粗眉大眼,雖然長著一張憨實的臉,目光卻凜凜生威;矮者身形瘦小,發髻齊整,肩上斜挎一個黑色包袱,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。在兩人的身後,一個衣冠方正、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的文士步出人群,蹲在無名屍骨前查看起來,嘴裏道:“府衙司理何在?”聲音中氣十足,說話之時,目光一直盯在無名屍骨上。

幾個差役聽那文士的口氣隱隱帶有責備之意,那一高一矮的兩人看起來是其隨從,似乎其人甚有來頭。府衙常有朝廷高官出入,幾個差役也算見過不少世面,可打量那文士幾眼,卻壓根不識得。

那矮個子隨從道:“大人問你們話呢!”

幾個差役一聽“大人”這稱呼,面面相覷了幾眼,雖不清楚那文士的底細,卻不敢不答,其中一人應道:“司理大人去城北劉太丞家了。”

“兇案發生之地,不見司理到場,卻去什麽劉太丞家?”

那文士此話責備之意更重,先前回話的差役忙道:“劉太丞家今早來人報案,說劉太丞死於非命,司理大人一早去劉太丞家,是為了查案……”

那文士聽了這話,兩眼一掃。幾個差役只覺那文士的目光中透著一股莫名的威嚴,竟不敢與之對視,紛紛低下了頭。

一陣山風吹來,樹枝輕響如低吟,枯葉翻飛似蝶舞。一片枯葉從那文士的眼前翻轉飄下,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無名屍骨的左臂尺骨上。那文士的目光隨枯葉而動,也跟著落在了左臂尺骨上。在尺骨正中偏上之處,一道幾近愈合的細微裂縫,映入了他的眼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