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水落石出

趙之傑微微一驚,道:“宋提刑,你是說……這女人是月娘?”

“不錯,她便是月娘。”

“月娘沒死?”

“她當然沒死。”

熙春樓的雲媽媽、琴娘等人,此時都聚在公堂外圍觀,聽了宋慈這話,驚訝萬分地打量袁晴,見她身形與月娘極為相似,但那張滿是文身的臉,實在讓人難以將她與容貌姣好的月娘聯系在一起。

宋慈見袁晴神態舉止依舊如故,道:“看來你還是不肯承認。無妨,待我將你面紗一層層揭去,你的真面目自會顯露出來。”他環視公堂內外眾人,朗聲說道:“臘月十四日深夜,月娘逃出望湖客邸後,在蘇堤被以馬墨為首的家丁追上,推搡之下跌落水中,溺死在了西湖裏。月娘的屍體打撈起來後,我在蘇堤上當眾驗屍,當時趙正使、完顏副使,還有韋司理都在場。因為屍體所穿的彩裙,所戴的首飾,還有腳上的燒傷,我最初認定死的就是月娘。可屍體上有一些蹊蹺難解之處,一直困擾著我,譬如屍體的死狀明明符合溺死,但口鼻之中、指甲之內卻沒有半點泥沙;又如屍體的臉部被魚鱉啃噬得面目全非,按理說屍體沉在水下,魚鱉不可能只啃噬一個部位,裸露在外的手腳,也應該被啃噬才對,可偏偏只有臉部才有啃噬痕跡;再如溺亡之後,到打撈上岸之前,屍體一直沉在西湖湖底,然而屍體的小腿上有一處傷痕,似乎是皮肉被刮去了,查驗之後竟發現那是一處死後傷,是人死之後才造成的傷痕;此外,屍體上有一道被驗證為生前傷的弧形瘀痕,這道瘀痕又細又長,中間略微斷開,通常來講,這種細長的瘀痕常見於勒斃傷,一般位於頸部,可屍體上的這道弧形瘀痕卻不在頸部,而是起自兩肩,合於胸前。這些疑問,一度令我百思不得其解。”

宋慈說到此處,朝圍觀人群中的雲媽媽看了一眼,道:“後來我查問熙春樓的鴇母,問起月娘的過去,得知月娘從小生在太湖邊,長在漁船上,八歲時曾放火燒船,想將收養她的姨父姨母燒死,她本人則用火炭燒傷自己的腳,又跳入水中,再回到岸上,假裝自己是從大火中逃生,以此來撇清自己與那場大火的關系。且不說她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心機,單說她八歲就敢跳入太湖,還能回到岸上,足見她並不怕水,而且極有可能會水,甚至水性很好。這樣一個人,怎麽可能失足落水之後,沒怎麽撲騰,便溺死在了並不算深的西湖之中?直到這時,我還沒有懷疑死的不是月娘,因為熙春樓的鴇母和角妓都認過屍,袁朗也認過屍,他們都認定死的就是月娘。直到韓公子出現,我才開始改變了想法。”他看向韓?,“說起來,我能想通個中關節,倒還要感謝韓公子。”

“謝我?”韓?眉頭一擰。

“昨天在望湖客邸,你曾說過這樣的話:‘衣著首飾相同之人比比皆是,天底下有燒傷的人也多的是,憑什麽腳上有燒傷的就是月娘’,這話雖有強詞奪理的意思,卻在無意中提醒了我,腳上有燒傷,穿戴一樣的衣裙和首飾,就一定是月娘嗎?萬一死的不是月娘,而是另有其人呢?”宋慈說道,“這個想法一冒出來,我之前查案時遇到的一些困惑,也隨之解開了。這具被我一直當成是月娘的屍體,經坐婆查驗,生前懷有胎孕,胎兒已有五個月大小,肚腹隆起已非常明顯,可奇怪的是,月娘失蹤之前,熙春樓沒人看出她懷了孕,唯一提及她有可能懷有身孕的琴娘,也只是提到她失蹤前有過一段時間嘔吐,吃什麽便吐什麽。我問過坐婆,坐婆說婦人懷有身孕,嘔吐常發生在頭三個月,之後便會漸漸消失。從這一點看,即便月娘嘔吐,也應該是在懷有身孕的開初,不該是在懷有身孕五個月這麽久時。倘若死的不是月娘,而是另有其人,那這具屍體為何會穿著月娘的彩裙,戴著月娘的首飾,腳上還有與月娘相似的燒傷呢?很顯然,這是有人故意移花接木,弄了一具其他人的屍體,來假冒月娘。

“順著這一思路往下推想,之前困擾我的那些蹊蹺難解之處,盡皆迎刃而解。為何屍體明明是溺死,口鼻和指甲內卻無泥沙?因為屍體最初溺死的地方不是西湖,而是在一處沒有泥沙的水中。為何屍體臉部被魚鱉啃噬,同樣裸露在外的手腳卻無啃噬痕跡?因為要假冒月娘,就不能留著屍體的本來面目,必須把臉砸爛,正因為面部碎爛了,血腥味和腐肉味更重,這才引得魚鱉只對著臉部啃噬。為何屍體的小腿會出現一處死後傷?因為屍體小腿處的這一塊皮肉,有著太過明顯的特征,不得不刮去,否則假冒不了月娘。至於屍體兩肩之間那道細長的弧形瘀痕,這與屍體的真正死因有關,沒有這道瘀痕,我便難以指認真兇。”